2011年6月24日星期五

權力的詛咒,與如何擺脫它。

「好吧,既然(尼布隆根)指環是經由我的詛咒而誕生的話,我也可替它加入新的詛咒。從今天起,我要讓每位擁有指環的人,都要被周圍的人所妒忌,最終要被下一位擁有者奪去,並被他碎屍萬斷。那樣,指環的擁有者,自以為是它的主人,卻變成了它的奴隸。直到一天,它平平安安地回到我手上,那詛咒才能終結。」《萊茵的黃金》裏矮人亞貝利希 (Alberich) 被搶去指環後的對白。
《尼布隆根指環》,由一連四齣歌劇組成,為華格納(內地譯作瓦格納)的驚世創作。在德語世界,華氏的歌劇迷倒了無數人,就連他的最大贊助人,巴伐利亞國王魯特維克二世,也參照了他的作品內容來修建新天鵝堡。要演出全套共十六小時的歌劇,所須的人力物力不菲,莫說是香港,即使是歐洲大陸,樂迷都不是經常能親身欣賞;要有幸在著名的拜羅伊特 (Bayreuth) 音樂節裏觀賞整套創作,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最近,香港樂迷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方式,欣賞整套四部曲:到戲院看。當然,上映的電影,影碟一早已經有售;但難得有片商肯在週末的黃金時段,放映這類時間又長、觀眾又不多的電影,愛好古典音樂的,實在值得買票入場以示支持。

是次上映的版本,實在十分前衛;光看演出的場地,座落西班牙華倫西亞的 Palau de les Arts Reina Sofia(直譯:索菲亞皇后文化宮)的外型,大家還以為是一艘太空船;再看這隊來自巴塞羅那的劇團 la Fura dels Baus,活像是用了索拉奇藝坊的技巧去演出。就以四部首中的前奏《萊茵的黃金》為例,一開始,是三條美人魚在萊茵河中嬉戲;在片中,劇團用上三個水缸,讓三位演員一面游韻律泳一面歌唱。這種嶄新的舞台效果,實在令樂迷有耳目一新之感。

言歸正傳,整套四部曲中,《萊茵的黃金》是故事的前傳,它記述了指環的誕生過程:矮人亞貝利希,被三位萊茵河的美人魚調戲,一怒之下,強行奪走了她們守護着的「萊茵的黃金」,並施下了捨棄愛情的毒咒,打造出魔力無窮的「尼布隆根指環」。指環的誕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對此略有所聞的,都希望把它據為己有。結果,亞貝利希中了詭計,被奪去指環;他在失去指環前,再替它多施了一條毒咒。之後,所有擁有過指環的人,縱使法力無邊,卻總是厄運纏身,大多更不得好死。詳細的情節,留待觀眾細賞,筆者無謂在此掃各位的興了。

整個長篇故事裏,指環是無上權力的象徵。權力這東西,不論是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人對它趨之若鶩;但正如亞貝利希所言,有權力的人,往往成為了權力的奴隸。那麼,我們豈不是在搬石頭來壓自己的腳?然而,莫說是人類,即使是㺅子或獅子等,只要是群居的動物,權力便會自然出現。似乎,即使是最有智慧的人類,也無法解決這個矛盾。

要擺脫權力的詛咒,我們不要先要瞭解以上矛盾的根源嗎?

一般人總會誤以為,權力是萬能的東西,有了它,我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但實情是,權力與指環一樣,只是一種工具,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因此,矛盾之根源,表面是權力,實際上卻是人的妄念;消滅了妄念,我們才能洽當地運用權力。

問題是,當那些聲稱反對強權壓迫的人,不單缺乏這種認知,甚至對抱有不同意見的人,同樣施以強權壓迫的話,這是否意味着,矮人亞貝利希的詛咒,其實一直在現實世界裏存在呢?

2011年6月17日星期五

從AKB48說起

「『總選舉』?自民黨的不信任動議不是已經被否決了嗎?」

最近在日本新聞網站,看見「總選舉」這三個字,即時有以上的反應。再仔細看,才知自己太OUT了。搞「總選舉」的,不是日本參眾兩院,而是宅男至愛的AKB48。事務所為宣傳八月推出的第二十二張單曲,動員旗下超過一百五十位女藝人,來一次人氣大比併;得到樂迷最多票數的二十一位,才有資格灌錄這首單曲。選舉結果,各大娛樂網站已經轉載,筆者不在此複述。

AKB48的演出,自己只是偶然在分享網站內看過;區區四五分鐘的演出,動輒出動四五十位美少女又唱又跳,不是粉絲一族的,只會對此感到花多眼亂。再者,這些女孩的造型、扮相、台風等等,幾乎是一式一樣;眼力不好的,根本分辨不出每位成員的相貌。

眾所週知,AKB48之所以紅得發紫,是金牌監製秋元康的功勞。二十多年前,他泡製了美少女組合「小貓俱樂部」(おニャンこクラブ),極受男學生歡迎;萬人迷木村拓哉的妻室工藤靜香,正是當中的一位成員。AKB48走的路線,很明顯與師姐相差無幾。

類似的少女組合,在日本樂壇經常都會出現。由此我們不難推論,不管是七十後、八十後還是九十後的男性,對女性的偏好其實沒有大差別。以此為窗口,讓我們窺視一下日本人如何看待兩性關係。

對日本文化素有研究的孫隆基博士,曾經以「甘え」(Amae,撒嬌)來形容日本女性的處世之道。在男女關係中,女方會有意無意地貶低自己,造成依附年紀稍大男性的心理,讓男方嘗到一點權力的滋味。當然來到現實世界,此等女子向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而在男女地位日漸平等的今天,肯這樣卑躬屈膝的女子更是絕無僅有。AKB48之類的女子組合,就是捕捉了男性觀眾這種深層慾望,刻意以撒嬌的假象為招來,從而賣過滿堂紅。各傳媒為求收視,自然樂意提供此等超乎現實的幻想來滿足觀眾。

說穿了,不少日本民眾其實好像那些宅男般,喜歡活在自己的虛幻世界裏;說白一點,即是逃避現實。這種傾向,令他們縱使經歷過維新巨變與大戰洗禮,依然很容易被愚弄。管治階層為求一時苟安以方便管治,自然不會有打算讓民眾破謬。以AKB48之走紅作為寒暑表,評論日本人的心智是在進步還是在倒退,實在不言而諭。

他山之石,實在值得鄰近地區借鑒,至於他們能領悟到多少,也許要看他們的造化吧。

2011年6月10日星期五

民主的責任

在日本,在野的自民黨以政府救災不力為由,對執政的民主黨提出不信任動議,首相在最後關頭,才能確保足夠票數令議案無法通過。但即使自民黨能成功倒閣,他們又能比民主黨更優勝嗎?回想1995年的神戶大地震,自民黨聯合政府的振災能力,被揶揄比山口組等暴力團體還要低。或許對自民黨而言,倒閣失敗起碼令他們無需在現階段自暴其短,反而應該視為喜訊吧。

平心而論,民主黨政府在災後的表現雖然有欠妥當,特別在核危機上,但除此以外,至少沒有其他嚴重失誤。局外人一看,在野黨這次舉動,只是趁對手跌倒之際,在其傷口上撒鹽而已;對解決日本當前的困難,可以說是毫無幫助。

問題來了,在西方社會,政黨輪替往往是國家邁向改革的契機;但為何來到日本,又變成另一回事呢?

筆者推測,日本民族那種令人既羨慕又驚慄的服從性,可以解釋這個現象。服從的對象,對面上是天皇、首相等的政界人物;但實際上,許多時侯是指自己的朋輩、鄰居或掌控輿論與潮流的人。這種服從性,確實是一件很厲害的社會武器,任何對它稍有懷疑的念頭,都會因周圍的壓力而被消滅。在這種氛圍下,大多數人寧可做個沒有主見,只懂盲從附和的順民,也不敢跳出框框,挑戰固有的價值與制度。這種風氣,漸漸衍變成為惰性,令日本到今時今日,仍未能產生一個足以與自民黨抗衡的政黨。如是者,縱使已迷失了二十多年,日本人仍然無意擺脫建制的影響以至操縱。

換句話說,日本民眾豈不是透過民主選舉,自願放棄選擇的機會?對民主信徒來說,這確是令他們憂心的事實。

不少人滿以為,民主制度既然容許公民選擇執政者,在公民而言,這一定是權利而非義務。但仔細想想,公民在行使權利的同時,也把治國的權力賦予執政者;一談到權力,不論你是民眾還是執政者,一但擁有,總不會自動放棄。像日本的例子,民眾對政治冷感,執政者固然有機會乘虛而入;但假使情況相反,民眾紛紛要求政府多做事的話,執政者為求滿足大家的期望,定必會向民眾要求更多權力,以確保施政順利。兩種情況下,最終受害的會是民眾還是執政者,實在不言而諭。

其實,政府或建制等的東西,只是方便我們管理一個群體的工具;然而,它們就是解決社會問題的唯一途徑嗎?要扭轉以上局面,我們必須意識到,建制並不是萬能的;為了民眾的權益着想,執政者的權力不能不受限制;要限制他的權力,意味着我們要避免對政府與執政者的依賴,把解決問題的權力與責任放回自己身上。難怪一向重視個人責任的北歐新教社會,推行民主時會比南歐舊教社會優勝。這種自我承擔的精神,筆者即管稱它為「民主的責任」。

回到香港,當年獅子山下的年代,人們縱使生活艱苦,但如無必要都不希望靠政府接濟。即使沒有政制上的民主,至少大家還有「民主的責任」。但現在,政黨政客為求嘩眾取寵,紛紛向政府苛索,就連派錢都不能滿足他們。一個責任感日益低落的社會,能否透過民主來令社會更上一層樓,明眼人一定會心裏有數。

2011年6月3日星期五

愚民社會,你喜歡嗎?

溫總理訪日時,破格接見著名組合SMAP,在會面前,他們唱了《世上唯一的花》的普通話版作為見面禮。一向俏皮的王迪詩小姐,像《國王的新衣》裏的三歲稚童那般問:那朵花,會否是苿莉花呢?看來,不管是SMAP還是溫總理,比我們的孫局長更缺乏政治敏感度。

屈指一數,筆者聽日本歌已不下十數年了,但此等來自JOHNNY’S事務所的藝人,始終不是筆者心裏的那杯茶。箇中原因,不在乎他們的音樂是否好聽或演出是否精彩,而是對日本娛樂圈獨有的一套培育新人制度,一直沒法懷有好感。

記不得何時,看過一個音樂節目,介紹了JOHNNY’S JUNIOR的育成之路;被訪問的,都是十三四歲出頭的男孩,他們大多在十歲前參與試鏡時被選中,成為事務所的一員,之後接受一連串的嚴格訓練,務求有朝一天飛躍成為萬人迷,達成夙願。但坦白說,儘管他們再努力地操練,日後能有幸與SMAP或「嵐」齊名的,一百人裏面可能一個都找不到。其餘的,連名字也沒機會讓人知道,便要悄悄離開。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就是如此殘酷。

好了,就當你是當中少數的幸運兒吧。但你能被安排上什麼節目,在鏡頭面前擺什麼姿態,你的形象該如何塑造,主持或記者的問題要如何回應等的大小事情,事務所與節目監製都已經全盤給你安排好,你只需按計畫做便行了。說白一點,這樣的生活,猶如一部娛樂大眾的木偶或機械人,毫無個性可言,一旦行為稍有不慎,地位隨時被後來的「機械人」替代。你沒能耐在圈內打滾過十年八載,累積足夠的知名度,跟台前幕後的團體打好關係,休想有機會幹些自己想幹的事。

如是者,事務所變成了生產藝人的工廠,經由這條生產線出來的,絕大部分都是人見人愛的乖仔乖女(至少在表面上),不論是相貌、身形、台風、還是舉止談吐,幾乎是一式一樣。加上這些事務所,壟斷了各大媒體的節目時段;如大前研一在《低智能社會》裏所言,把這些勢力融合起來,便成為一個龐大的愚民網絡。如今,這個網絡的幾位核心成員被別國的領導人接見,那不是至少證明了,兩國人民都是甘於被愚弄嗎?

可悲的是,在缺乏言論自由的鄰國,尚且還有某些知識份子(縱使為數不多),有膽站出來批評電視台的愚民節目,但日本呢?如拙文《日本的另類衰退》說過,現今的日本社會,已拿不出半點抗爭精神;連自由人權已受妥善保障的日本,人們也不懂好好運用它們來改變社會現狀;要麼他朝,鄰國人民也享有同等的自由,如同上述的怪誕情況,在鄰國真的沒可能發生嗎?想到這裏,筆者不禁不寒而慄。

早前,筆者曾對一位剛開始學日語的朋友說,自己花了那麼多時間學日語,到現在覺得有點後悔;當時,友人覺得很詫異。也許,筆者看破了以上華麗風光背後的真面目,才會有如斯感嘆。英國詩人吉卜林的名句「東就是東,西就是西,兩者永遠混合不來」,又再一次應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