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8日星期一

「我」是什麼?

(註:這篇是《生命中不懂承受的重》的續寫)

假如你聽見有人問「我是什麼」時,大概你會覺得他的精神有點兒問題;但請留意,我是刻意把「我」字加上引號的。今回我想探討的,是「我」這個概念:對一般人來說,「我」即是自己的身體與意識;然而,看畢拙文之後,閣下也許會有所懷疑。

先說身體:是由多如恆河沙的細胞組成;構成細胞的,是各種原素的原子(例如碳、氧、氫、鐵、鈣等);而每個原素的原子裏,則有質子、中子、電子等的次原子粒子 (Subatomic particle)。 假如我們相信宇宙大爆炸理論 (Big Bang Theory) 的話,這些次原子粒子在大爆炸的一刻已經在這個宇宙裏存在,經常億億萬萬年的演化後,才會來到這個身體裏,成為它的一部份。固此,由這些原子組成的身體,是否真的屬於自己,實在值得商榷。

好了,正如我上篇所說,有身體但沒有意識的東西,是沒有生命的,欠缺生命,自然就沒有「我」的概念。意識者,即是流動在我們神經系統裏的電流;科學家會說,我們將近出娘胎之時,神經系統就發展得七七八八了,因此表面上,我們的意識是由父母賜給我們的。然而凡事有果必有因,我們由最初只是一粒微小的受精卵,再發展為胚胎、嬰兒、小孩、以至成年,全都是靠藏在我們細胞內的基因控制,而組成基因的,是通常被簡稱為 DNA 的「去氧核糖核酸」;換言之,其實也是由各種原素的原子組成,與我們的身體其實沒有分別。我們之所謂有意識,也許僅是在成長過程中,某些物質在化學反應之下釋出能量,再被載入神經系統裏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醫生,不知道以上的推論是否正確;然而來了這裏,「我」的概念開始變得糢糊,因為縱使我們只有數十年壽命,但構成「我」的原素不僅一早已經存在,到了「我」百年歸老之日也會繼續存在。環觀各種宗教,唯獨佛教有「無我 (Anatta)」的主張,難怪身為虔誠基督徒的愛恩斯坦,也對佛教哲學另眼相看。

2009年9月24日星期四

真正的學習

對上六個星期四,我都要去參加「動筆動思考」,地點是位於北角的港大專業進修學院;近年,類似的學院,在香港以至中國都愈開愈多。我參與的是文化組,想必有一些組員對這股「專業進修」的風氣有點兒保留。然而,此類進修課程既然都是自負盈虧的話,校方必定是基於某些需求而開設的。現在,讓我們深究這種需求到底是什麼。

坊間談的所謂「專業進修」,泛指一些教導某些技能的課程,例如外語、商貿、工程等;理論上,學員修畢課程,應該可以掌握某些技能,在外面能多賺一點兒的錢。假若以上的推論是對的話,「專業進修」與學習謀生技能,實在沒有分別。謀生,是攸關生死的課題;在這個關口,人的思維會被恐懼佔據,並本能地處於作戰狀態,能夠逃走的就逃走,不能逃的話就唯有戰鬥,戰敗的話,便要學新的技能,直到戰勝為止。問題是,在恐懼的主宰下,人的心胸會變成狹隘,只會專心令自己脫離恐懼,其他事情可以一蓋不理。固此,這種視野被局限的進修模式,是否真正的學習,實在值得商榷。

在「一切以搵食至上」的東方式社會裏,人們很容易墮入以上的陷阱而不自覺;補習社、進修學院、培訓中心之可以開得成行成市,都是拜以上的恐懼所賜。當然,不少人寄望「三三四」學制可以改變以上現況,但如果我們只顧從硬體著手(例如加入所謂的通識科),而不去觀照以上的恐懼的話,這些寄望是否只會流於空想,大家都猜得到吧!

2009年9月21日星期一

老爸的掌摑

(註:此篇原訂是用來回應徐詠璇的演說的,但因為在週日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題材,故而先把此篇登上博客內。)

「你給我聽住,女兒。你以後別再跟那個姓潘的胡混了!」
「老爸,你有什麼資格講我啊?」
「你說什麼?」
「昨晚你不又是瞞着媽媽,去了尹姨姨那裏嗎?」
「你...」老爸頓時怒火沖天,狠狠地掌摑了女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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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情節,並非來自任何小說或劇作;然而總是依稀覺得,不知在哪齣粵語殘片裏看過相似的一幕。老爸的秘密被女兒道破,是張力之所在;有趣的是,許多時侯這些所謂「秘密」,劇中人早就知曉了,只是大家都不掛在口中而已。不管是老爸還是女兒,都有自己秘密;問題是,在國人的傳統裏,子女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什麼,家長絕對有權定斷。在這個不對等的關係下,難怪捱打的是女兒而不是老爸了。

應用上述的推論,我們不難理解最近香港記者在新疆的遭遇:縱使帝皇時代已去,國人仍喜歡視官員幹部為「父母官」;既然是家長,當然可以決定百姓可以知道什麼。然而,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總是喜歡揭露一些官員不願給百姓知道的「秘密」。在家長與官員眼中,這是頑皮的行為,必須立即阻止;結果,香港的記者就像上述的女兒一樣當災了。再深入分析,從家長的角度看,子女揭秘的行為,是在試圖侵犯與挑戰他們固有的權力,猶如上述的女兒,質疑老爸干涉自己戀情的資格一樣。故此,官員指控記者「煽動鬧事」所指的事,其實並不是大家肉眼看得見的街頭騷亂。

粵語殘片,大部份人都覺得是悶蛋,但其實它們捕捉了不少中國傳統的人倫價值觀;只要細心解讀,隨時可以用來剖析現代中國的國情。

2009年9月19日星期六

上帝已死?

(註:此篇是回應李焯芬教授的演說

李焯芬教授演講的地方,是個有冷氣開放的課室;冷氣機的功能,在於控制室內的溫度與濕度,令裏面的人覺得涼快。但久而久之,我們就變得依賴;當眾人都依賴冷氣機時,大家就會忘記室外潮濕悶熱的天氣。宏觀點看,冷氣機其實是人類發展科技的眾多發明之一;如教授所言,科技的目的是令人類「離身苦」。問題是,「苦」的根源在哪兒呢?在上述的例子,「苦」似乎是天氣,但深入再看,天氣僅是一種狀態,只是人類覺得某種天氣不舒適,才發明冷氣的;因此,真正的「苦」其實是我們的感覺。既然感覺是與生俱來的,我們即使用盡一切科技去試圖脫「離」它,它都像我們的影子一樣揮之不去。易經有云「亢龍有悔」,當我們意識到科技不能解決我們所有問題時,也許該稍稍退後一步,反思一遍上述的「苦」。

我們既然是生物,生是我們渴望的,死是我們害怕的;為了生,人類運用了科技,務求讓我們活得好一點。然而,死仍是無法避免的,所謂的科技,極其量只能令我們暫時忘記這份苦楚,正如喝過廿四味後,總要吃一顆嘉慶子中和一樣。上段所講述的「苦」,正是這份對生死的執著;科技的發展,某程度上是把「苦」的感覺麻醉了,我們沉迷了的話,就不能領會生命的真正意義。教授談及過的「四諦」,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白:確認上述苦的存在,謂之「苦諦」;瞭解苦是由執着所致,謂之「集諦」;悟出脫離執着的真理,謂之「滅諦」;以八正道實行這份覺悟,謂之「道諦」。來了這裏,科技與宗教,就像太極的陰與陽般互補不足,缺一不可了。

愛恩斯坦曾說:缺乏宗教,科學會站不住腳;缺乏科學,宗教會令人盲目 (Science without religion is lame, religion without science is blind)。此話的後半部,相信大家都清楚明白;但前半部,也許需要點兒解釋:教授曾說,科學是客觀求真;然而,何謂客觀?什麼是真?《六祖壇經》有云:「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我們的意識沒有動,又何以得知風動或幡動呢?判斷事物真假的最終參考點,其實只有每個人的心,用科學說,即是感官神經系統。換言之,判斷必然是主觀的,把眾人的主觀集合起來,就變成了客觀;我們的心有任何成見的話,所謂的「真」或「客觀」就變得站不住腳。此時,又要回到佛教的「如實觀」,徹底放下成見,才可洞察萬物的因果;達到如此境界,不就是像科學家般,瞭解萬物的本質嗎?

回想納粹黨在屠猶時,提出了不少客觀與科學的論據,但在它們背後,隱藏着非常主觀的妄念。身為猶太人的愛恩斯坦,對此可謂感受最深,因而會在一個「上帝已死」的年代,提醒世人不要從迷信宗教走向迷信科學。也許正因如此,他才能成為近世最偉大的科學家。

2009年9月11日星期五

誰還有資格擲石頭

(註:此篇是回應林沛理的演說

屈指一算,劉德華打滾在娛樂圈已超過二十年了,但時至今日,我們依然稱他為「華仔」,彷彿在我們心目中,他仍是個初出茅蘆的小伙子。宏觀點看,「華仔」、「基仔」、「小方」、「小豬」等的渾名,充斥着華語的影視界,縱使這班男仕已經七尺昂藏,但此等稱號卻在暗示他們還是乳臭未乾,既然如此,就不宜談婚論嫁了。再看女藝人,情況都是大同小異:骨膠原、肉毒菌、美白精華、瘦身美肌療程通通使盡(只欠李碧華筆下的餃子),令年過三十的女仕可以繼續扮「o靚妹」,一旦被問有否拍拖,她們一蓋迴避不答。在這種環境下,難怪劉德華的婚訊會鬧得滿城風雨了。

劉先生身為萬人迷,絕不可能把感情生活完全保密;他之所以隱瞞,一定需要很大的誘引。我們嘗試從以上的觀察,分析箇中因由:華語藝人,不管是男是女,都致力塑造一種「永遠長不大」的形象,就像告訴大家,自己是白壁無瑕的「孩子」。對此等形象最受落的,當然是「家長」一輩了,這些「家長」,或是幕後的大老闆與經理人,或是長期擁戴他們的「粉絲」,或是傳媒高層與記者,間中甚至是政壇中人。做「家長」的,總渴望「孩子」聽教聽話,順從自已,逗得「家長」們歡喜的話,各式各樣的紅封包自然會流到「孩子」的口袋裏;公開婚訊前的「華仔」,可謂這種好孩子的典範;原來懂得像「孩子」般賣弄純情與天真的藝人,是可以賺大錢的。這種「家長」與「孩子」的關係,其實是中國傳統家庭倫理觀的伸延。

問題是,在這種倫理關係裏,「家長」擁有絕對的權力,「孩子」即使有不滿都只能啞忍;劉德華的處境之所以難堪,皆因公眾排山倒海地充當「家長」去訓斥他,而他卻永遠都只是「孩子」,有冤也無路訴。說穿了,原來這個社會的人,一旦遇到爭議,都爭相站在「家長」的位置,佔據高地後,就把對方貶低為「孩子」,以強權施壓迫使對方就範;劉德華的例子,更引證了懂得施壓的並非只有政府或當權者。一談到施壓,所有我們自以為很崇尚的自由、民主、平等、法治、包容等的價值,都被拋之腦後;漸漸地,一個高壓社會 (oppressive society) 就形成了。可悲的是,若果以上的立論是正確的話,我們即使搞多少次革命,推翻多少個欺壓人民的政府政黨,在高壓社會下誕生的新政權,為了自身利益,必然繼續高壓統治人民。要打破這個循環,除了先改變這個社會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嗎?

當然,改變社會形同愚公移山,但做任何事總需要一個開端;耶穌曾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約望福音8:7);把石頭放下,但願我們就能踏出這一小步。從娛樂圈一件小事,悟出了政治的大議題,動筆動思考的精神,也許就是這樣了。

2009年9月1日星期二

(註:此篇是回應張信剛教授的演說

張信剛教授在演說中,從文化的承傳與反思講到創意思維。我即管嘗試把整個話題的精髓,以中文的「破」字為撮要。

破,即是推陳出新


「破」,不論是粵語或是普通話,單是發音都感到一股爆發力,象徵一些固有的東西被毀壞了。「破」,像是由「有」變成「沒有」,因此是一種狀態的轉變。舉個例子:博爾特 (U. Bolt) 最近在世界田徑錦標賽中,在一百米跑決賽中刷新世界紀錄,在他衝線的一刻,舊有的紀錄被打「破」了,換上新的紀錄。這裏一說,「破」代表了新舊的交替,所謂創意思維,不就是要這樣嗎?

當然,要做到「破」,阻力可以很巨大,但歸根究底,主因都是源自內心的恐懼,害怕「破」了以後會變得不安定,不知自己能否適應轉變,也不知自己利益有否受損。要對付,必須要戰勝恐懼;因此要談創新,在談軟體硬體怎樣配合之前,我們定要拿出「破」的勇氣。這種勇氣,在西方歷史中屢見不鮮: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以致工業革命等,歐洲人彷彿意識到,政治、經濟、宗教、科學等的範疇都有相互影響,要創造新的局面以造福人民,改革必須是全方位,不能預設任何局限的。反觀東方社會,似乎仍未瞭解這個道理,以致經常把改革精神放在鳥籠裏。

破,也是自我反思


創新過後,舊的事物自然失去了功用,也許有人視它們為垃圾,打算丟棄它們;但畢竟它們是先祖創造過的東西,因此也是我們歷史的一部份,只要好好保存它們的話,豈不就成為我們的文化遺產嗎?當今我們認識的這些遺產,多數都是反映璀燦的歷史,但某些卻是顯露人性的醜惡:發生過集體屠猶的奧斯威辛集中營、曾輸出無數非洲黑奴的戈里島 (Île de Gorée) 等,都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UNESCO) 列為文化遺產。也許,大部份人會擔心,張揚自家的醜事,會給其他人看扁;因此在文化的承傳上,都傾向隱惡揚善,某些不光采的事,只會輕輕帶過就算。然而這種心態,不單無助後輩學會歷史的教訓,別人更會認為我們不願意反思,令我們在世間失去說服力。要扭轉局面,定要把上述的擔心消除,所謂擔心,其實也是一種恐懼,要戰勝它,不是又回到上節「破」的精神嗎?

反省與創新,其實是同出一源

因此,自我反省與創新精神,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質卻是同一枚銀幣的兩面:勇於反思的人,自然能看「破」先祖遺下來的價值觀,並懂得怎樣從中取捨,以適用於現在與將來的環境。然而,光是觀察是不足夠的,還要以實際的行動,「破」除有害的思想與制度,讓新的思維漸漸浮現,若它們仍然有害,就要繼續「破」除,以求盡善盡美。最後,不管那些舊事物是好是壞,我們都好好保存,把歷史的真相留給後輩,並教導他們要繼續反思與創新,延續「破」的精神。這樣,文化的承傳才算是徹底,懂得這些道理的文化,不論它的內涵如何,也會是世人的榜樣與模範。

張教授創立的「C++」理論,強調要發展中國文化,就必要對文化反思;他的立論,彷佛暗示中國人不善於反思。只談創新而避談反思,其實是把文化發展放進鳥籠;要勇於「破」開這個鳥籠,中國文化才能在世界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