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2日星期二

社會演變的瓶頸

繼續上兩篇的那次飯局。W女仕到北京出差時,適逢人大及政協會議舉行;除了公司業務,她跟同事亦少不免談及家國大事。回港後,她在席間跟我們分享她的所聞:近年,內地鄉郊的經濟發展十分矚目,不少以鄉郊農民為主要客戶的國企,因而錄得比同業更可觀的增長。依她所見,導致這個現象,是因為國家領導深信,由共產黨領導的政體之所以行之有效、恆久不衰,全賴廣大農民的支持,為報答他們的效忠,領導自然要多加照顧。

「等等,最先接觸共產主義的,應該都是城市人;至於中國共產黨,當初亦是在上海成立的,對嗎?」筆者即時說。W女仕怎樣回應,恕筆者已記不清;但事後再想,她的觀察也是不無道理的:共產黨早期的根據地,井崗山、遵義、延安等等,統統都在鄉郊。另外,在取得江山前,黨內來自大城市、留過學或懂外語的黨員,與來自鄉間、只讀過點兒書的,曾有數次激烈的路線鬥爭;眾所週知,以毛澤東為首的後者,獲得最後勝利。一個甲子過去,我們依然看見,執政者對廣大農民的生計,至少表面上很着緊;此外,每逢有城市人,寧可下鄉幫助農戶,都會惹來官方媒體的廣泛報導,兼而作宣傳。由此可見,W女仕所非虛。

談到農民,大家很自然會想起,筆者拙文《稻田上的迷思》中描述過的鄉里。以往,他們離不開自己的土地,除了附近的地方與人物,他們對外面世界的認識甚少,更遑論主動跑出去接觸新事物。可想而知,他們的見識與視野都受到局限。但時移世易,現在即使足不出戶亦能知天下事,加上交通網絡迅速發展,不消半天便可穿州過省。要擺脫過去的珈鎖,無須付出龐大的代價。

然而,他們很快會發覺,進入城市雖然是方便了,在那兒生活卻是另一回事:日常要接觸的人,比在家鄉多得許多,而且他們的來歷與背景,跟自己很不一樣;另外,由於鄰居不時會遷出遷入,彼此的關係肯定比在鄉間疏離。如此大的落差,令他們一時間無所適從;最自然的應對,就是跟自己鄉里一齊居住、甚至一齊工作。眾多跑到城市幹活的民工,都採取這種生活模式。

改革開放縱使進入第四個十年,但當權者對農民絲毫無損的情意結,跟城市人口與規模迅速膨脹,形成強烈對比。對於這現象,筆者嘗試作一個大膽的解讀。

自古以來,農民都是靠天吃飯的,只要得到老天爺眷顧,便可以豐衣足食。但在城市,你想生活好過一點,你不得不跟更多人交流、學習更廣泛的知識,從而提昇技能。假以時日,你的眼界會更廣闊,腦筋更靈敏;即使再複雜的疑難,你亦能根據某些公認的原則,自行分析處理。當社會上開始累積這種人才時,只要彼此理念相近,一個個無需順從任何權力、也可獲公眾信賴的群體,便可以漸漸形成。近年,內地非政府組織的發展,就是個好例子。套用西方的術語,這就是公民社會的雛形。

在以天朝自居的當權者眼中,要壟絡民心以鞏固權力,最簡單莫過於充當唯一的施惠者,在民眾間樹立自己就是老天爺的形象。這一套,農民顯然最為受落。反之,對上述那些見識廣博的城市人來說,要麼你沒有充分的理由,他們根本無須賣你的帳。這種態度,很容易被當權者視為潛在的威脅,長期忽視的話,肯定危及自己江山。

以上的心態,驅使當權者用盡方法,向百姓灌輸某些農民的意識,目的就是令他們相信,自己之上有個無所不能的老天爺,主宰自己的生活。難怪不管是舊社會還是新中國,一切與獨立、自主、自由有關的理念,統統被視為禁忌。更甚的是,一旦有人企圖繞過當權者、自行籌劃帶政治含義的活動,幾乎肯定會惹來打壓。例如在舊社會,官府一看見有人結黨,幾乎本能地斷定他們必然是企圖謀私,繼而迅速制止;現代的事例,大概無須筆者多言。

人道是,自去年上台的新領導班子,非常銳意推行改革,其中一步,就是推行城市化。眾所週知,期間肯定會遇上阻礙。依筆者之見,表面的問題還只是次要,更深層的矛盾,在於當權者能否擺脫上述的恐懼,不再插手干預民間自發的活動。觀乎他們對維穩異常地執著,筆者直言不容樂觀。這個思想上的瓶頸能否被打破,不單是國家演變的關鍵,對將來全球的局勢亦舉足輕重。

【一次特別的「國情課」—完】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