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發生大地震,引發的海嘯,令福島核電廠受到重創。福島縣雖然不是震央,災情卻是最嚴重;劫後,災區滿目蒼夷,倖存的居民,大多因為失去家園而彷徨失措。為提振民心,日本NHK電視台在同年宣佈,2013年的大河劇,將以同志社大學創辦人新島襄的妻子,會津(福島)出身的新島八重為主人翁。
劇的水準如何,留待觀眾評價好了。筆者愚見認為,八重身為女子,在劇的前半部(維新前)幾乎未踏出過家鄉半步,真正的主角,其實應該是她的兄長山本覺馬(系列次篇有他的生平,不再覆述)。到了後半部,八重搬到京都,事業才真正起飛。整體來看,安排略為有欠完滿。
編導的決定是否恰當,固然見人見智;但筆者覺得,在同等的條件下,可以另有選擇,就是印在一千日圓鈔票上的肖像,同樣來自福島縣的野口英世(1876-1928)。筆者相信,這位現代日本人幾乎每天都接觸得到的人物,電視臺並非沒有考慮過的。他之所以落選,筆者猜測有三個原因:首先,他生於明治年間,無法把觀眾帶入紛亂的幕末時代。其次,他是平民生身,又未曾參與藩政或國政,對維新的影響微乎其微。最後,看完以下的生平後,也許編導會認為製作費過於浩大,被迫放棄。
矢志行醫
野口英世,原名清作,是一對貧窮農戶的兒子,生於福島縣北部的豬苗代町。一歲時,左手不慎觸到爐火,導致嚴重燒傷,手指無法活動;母親深知兒子往後無法下田耕作,於是勸勉他努力讀書。小學時,成績優異,獲高等小學(相當於現代的初中)校長小林榮垂青,招攬入校。十五歲時,在作文中慨嘆左手形同殘廢,獲得師生同情;他們籌了一筆錢,把野口送到在縣城執業、由美國歸來的西醫渡部鼎接受治療。手術後,野口的左手可以局部復原。這段經歷,令野口立下了行醫的決心。
高等小學畢業後,野口到了當日醫好自己的醫院半工讀,用了三年半時間,打好醫學的基礎。期間,他認識了渡部的好友,東京牙科家院的講師血脇守之助。1896年,野口向小林校長借了一筆錢,隻身赴京考取醫生執照,在筆試部份合格。但他不善理財,僅僅兩個月就把錢花光了;野口唯有寄住在血脇的宿舍內,邊打工邊進修。由於執照試的後半部,需要臨床經驗,在血脇的安排下,野口轉到濟生學舍(今日本醫科大學)寄宿。翌年,臨床試合格,野口正式成為醫生。
事業轉折
奈何取得牌照後,野口身無分文,加上當時的平民,始終對一位有殘障的醫生有戒心。他唯有放棄個人執業的念頭,在血脇所屬的牙科家院講學之餘,亦在順天堂醫院擔任助手。
1898年,他獲順天堂醫院院長推薦,加上傳染病研究所(後來合併入東京大學醫學科)。由於野口精通外語,他主要在所內負責翻譯海外論文,和接待海外學者。同年,他偶然看一部暢銷小說,故事主人翁野野口精作,聰明絕頂,但卻揮霍無度,結果自甘墮落;野口覺得,主角的名字跟自己太相近,為告戒自己,他決定由清作改名為英世。
1899年,野口款待由美國到來,賓夕法尼亞大學病理學教授 Simon Flexner;期間,野口向教授詢問出國留學的事宜。但不久,他因為變賣借來的圖書館藏書(可能又是把錢花光的原故),被迫離開研究所;但在所長的介紹下,他轉到橫濱港的檢疫區工作。十月,他收到 Flexner 的來信,得知自己獲邀做研究助理;但因為自己是「月光族」,薪金再多也沒用,他一直為出國的經費傷腦筋。翌年,野口與某女子訂婚,他就拿着這筆嫁妝遠趁美國。(其後在1905年,他委託血脇把嫁妝退還,解除婚約。)
海外騰飛
抵達美國後,野口加入 Flexner 的團隊,負責研究血清。他根據結果編寫的論文,廣受美國醫學界讚賞。一年後,Flexner 獲洛克菲勒基金會 (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招攬,擔任研究主管,野口亦順理成章地過檔,與當時黃熱病的專家,古巴的 Carlos Finlay 共事。但他們的工作,涉及當時仍未明文禁止的人體實驗,除了面臨訴訟外,後世亦有不少爭議。
1911年,野口與當地女子 Mary Loretta Dardis 結婚。同年,他宣佈「梅毒螺旋菌純粹培養成功」,奠定自己在西方醫學界的地位;之後,相繼發表有關小兒麻痺、狂犬病等的研究結果,令他享負盛名。
1912年,野口的法籍同僚 Alexis Carrel,獲頒發諾貝爾醫學奬。翌年,野口首獲提名競逐該奬;據統計,他合共被提名九次。要麼他能獲奬的話,相信將會是繼1913年的泰戈爾後,第二位來自亞洲的諾貝爾奬得主。
1915年,野口為探望年老的雙親,短暫回國。經此一別後,他就再沒有踏足祖國半步了。
客死異鄉
1918年,洛氏基金會為研製黃熱病的疫苗,派遣野口到當時飽受該病肆虐的厄瓜多爾;由於巴拿馬運河剛剛開通,為制止疫情經商船擴散,野口的工作可謂刻不容緩。繼後,他亦到過墨西哥、秘魯、塞內加爾等國,協助對抗疫情。他的努力,被這些國家高度肯定,他因而獲頒多個名譽博士、名譽軍銜等。
但之後,野口的研究受到不少同胞質疑:例如,他誤以為黃熱病是由細菌而非病毒所致;後人繼而發現,他把黃熱病與鈎端螺旋體病的病徵混淆了,由他研製的疫苗,應該是用作治療後者的。另外,他對小兒麻痺及狂犬病的研究,都被發現有破綻。野口獲諾貝爾奬的機會,可謂煙消雲散。
1927年11月,野口抵達西非黃金海岸(現稱加納)首都阿克拉,採集病源;不久,他就感到不適。起初,不管是他還是同僚,都以為只是小病,痊癒後,他都能如常工作。但到了翌年5月,他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經詳細化驗後,證實他染上了黃熱病。不久,野口就與世長辭,享年51歲。他的遺體,並沒有被運回祖國,而且由洛氏基金會安排,葬於紐約市的 Woodlawn Cemetery。
後人評價
野口對血清的研究,至今仍獲肯定;但在其他範疇,他的立論大多被推翻。當年在洛氏基金會的同事說,野口由始至終,對黃熱病的病理只是一知半解,加上他一向謝絕其他研究員複核結果,被指正後又不肯坦然承認及撤回。總括而言,在他們心目中,野口並非一位誠實的科學家。
1984年,日本銀行發行新版紙幣時,曾考慮在一千、五千與一萬圓外,加入五萬與十萬圓的鈔票,而當中的五萬圓,將會印上野口的肖像。但這個計畫,後來無疾而終。二十年後,野口才取代文學家夏目漱石,在新版的一千圓紙幣上出現。
*****
表面上看,野口為人不懂節儉,科研成果又近乎被全盤否認,為求出國,甚至不惜騙婚。這樣的一個人,還值得把他的肖像放上鈔票上作記念嗎?
人品上,野口的確可圈可點,但純粹從科學角度看,筆者卻另有見解:在科學界,推陳出新實屬家常便飯;野口的工作,雖則大意粗疏,但試想想:在一個西化了僅僅數十年的國家,能夠產生一位當時廣獲歐美業界認同的科學先驅,實屬非常難得。因此,野口的成就,不能被完全抹殺。
以上的故事,暗示了早於一個多世紀前,日本社會上下,已經明白「科教興國」的重要,並積極地身體力行。時至今天,日本在基礎科研上,在世間已具領導地位;二次大戰後,日本共有十六名科學家,摘下諾貝爾獎。相比之下,在福島核危機爆發後,居然會鬧出「盲搶鹽」現象的鄰國,是否有適當的土壤,孕育出如此傑出的科學家,明眼人應該心裏有數。
*****
來年,筆者雖會繼續寫「特別企畫」,但再不打算以大河劇為藍本。最後,祝各位新年愉快。
【八重之櫻下的幕未群像-完】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