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來生要做日本人?

「要麼事情發生在歐美民主國家的話,肯定震動全國:執政聯盟就着電視節目的內容,傳召電視台高層閉門質詢。當權者露骨地干預言論與表達自由,理應是一次動搖管治根基的事件。」在日本幾乎無人不曉的時事評論員池上彰,在4月24日《朝日新聞》的專欄上,以此為開端。事件主角,分別是執政的自民黨,及日本放送協會(NHK)和朝日電視(テレビ朝日)兩台的高層。接下來,筆者將集中描述涉及後者的事件。

每逢周日(一至五)晚上,朝日電視都會有新聞節目《報道 Station(報道ステーション)》,除了報新聞外,還會邀請類似池上彰的評論員,深入分析時事;3月27日晚上的嘉賓,是通產省前官僚古賀茂明。原本,節目安排他講解也門政變後、沙特阿拉伯空襲該國的事件;但他一開始說話,便向觀眾宣佈,受到電視台主席的壓力,當晚將是自己最後一次亮相節目;古賀還把茅頭,指向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一般相信,事件起因是1月13日晚上的節目,古賀看見眾多國人高舉「我是健二 (I am Kenji)」的標語,對在敍利亞被挾持的記者後藤健二表示支持,就這樣說:「多虧安倍首相,令外地人漸漸認為日本跟英美兩國無異。換了是我,我會舉起『我不是安倍 (I am not Abe)』的標語,表明自己立場跟政府不同,希望向伊斯蘭諸國示好。」在三月的節目內,古賀果真在攝影機前,展示 I am not Abe 的標語。

隨後,古賀在《紐約時報》撰文,除了執政聯盟的手法,他亦批評兩家電視台對當權者就範。他繼而向不熟悉日本國情的外國讀者指出,當地傳媒一向沒有歐美同業那般,享有編輯自主,管理層對新聞節目內容說三道四,可謂家常便飯。此外,政府各部門,通常只會向主要媒體放風(當地術語,稱之謂「記者俱樂部」),記者與編輯為求飯碗,寧願幫官員當傳聲筒,也不敢寫一些可能會開罪他們的報導。如是者,一股自我審查的氣氛,就在媒體間形成;難怪據「無國界記者」的調查,日本在新聞自由度的排名近年持續下滑。

還記得,去年在港上映的日本電影《山本五十六》,飾演記者的玉木宏,質問飾演編輯的香川照之:「記者的職責,不就是向公眾報導真相嗎?」皆因前者發現,官方發佈戰況訊息時,「轉進」一詞出現得愈來愈頻繁。表面上,這代表軍隊完成某地域的戰鬥,繼而推進戰線;但玉木宏一直懷疑,這根本是軍方有意掩飾自己節節敗退的「語言偽術」。當身邊其他人都覺得在非常時期、切忌有影響軍心之舉時,他頓時感到,以往的理想都破滅了。故事雖屬虛構,但也跟上述的實況大同小異。

最近,曾旅居日本的電台主持健吾,出了一本名為《來生要做日本人》的書。坦白說,這類為求在書展時搶佔話題的書,不會是筆者的那杯茶;但這個標題,確實說中了某些人的渴望。在表面上,他們的生活方式,簡直令人夢寐以求;但傳統智慧告訴我們,一切過份美好的東西都不能盡信,細心點看的話,自然會洞悉到,家家有本難諗的經。俗話有云:世間沒有免費午餐;假若眼前這套令人羨慕的一切,是要靠放棄表達自由來換取的話,筆者唯有說,某些基本的原則與信念,自己從來沒打算超越。單純吃喝玩樂的話,筆者絕不介意;但要到他國生活,筆者的想法會截然不同。

2015年6月10日星期三

漂移都市

年初,筆者獲邀出席一次財經會議。曾參與類似場合的讀者,或許會有這樣的經驗:不管是場內的演說對談,還是場外的寒暄閒聊,通常會以英語進行;來到近年,則多了一群操普通話、自成一角的來賓。反之,像筆者那些講粵語的人,被迫變成小數派。見慣大場面的,或許對以上的現象司空見慣;但仔細再想,難免有另一番感受。

畢竟,香港作為彈丸之地,要在環球金融市場脫穎而出,不能不跟各個經濟大國打交道,吸引他們來港投資。既然人家才是老闆,你要賺他們的錢,唯有按他們的一套去辦事。如是者,並非大部分港人母語的英文與普通話,幾乎是大家從小要訓練的重要謀生工具;此消彼長之下,粵語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被下調。

另一邊廂,那些遠道而來打工的人,只有很少數會把香港視為自己的歸宿;觀乎筆者在會議上碰面的人,應該不會例外。近年,我們稱那些內地來港升學就業、卻未打算定居香港的人為「港漂」;但把這個概念引伸的話,昔日那些殖民地主人,亦算是「港漂」的一種。整個光景,彷彿告訴我們,在這裏土生土長的,向來都是被別人牽着鼻子走;更甚的是,那班近乎處於統治階層的人,一個不喜歡就可以收拾行李回祖家,完全無需對我們負上任何道義責任。

然而,即使明知對方並非完全守信用,但這個偽國際都會的人,除了自求多福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法子扭轉乾坤。那些年,不少人因為主權的交替,寧可放棄高薪厚職,舉家移民(當年,少數財力豐厚的,可以只把妻兒送到外國)。今天,眼見老一輩人的擔憂即將全面實現,新一輪的移民潮亦已經興起。白一點說,勢色稍有不對,港人寧可作鳥獸散,也沒打算聯手應對,共同主宰自己命運。

把上述兩項觀察揍合起來,我們不難發現,由殖民地時代至今,統治者都是由外面「漂」進來、而市民則只會向着靠山「移」動。這兩股力量之根深蒂固,正好解釋為何所謂「港人治港」,到今天也仍只是空中樓閣。固然,有讀者會覺得,在經濟大國眼中,你極其量也僅是螻蟻;即使什麼民主自治都能有效實施,但要達到你的理想,恐怕只是一廂情願。這種見解,筆者認為無可厚非。但你肯付出半點負任的話,在別人面前,至少不會被任由宰割;否則,就會像當前那樣,變得無從招架。

人道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活在這裏的人,頂多抱着「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的心態,務求賺了錢以後就離開,衣錦還鄉;直到暴動過後,「香港人」的概念才漸漸成形。經過數十年的種種風雨,到了今日,故態復萌的傾向似乎愈見明顯。在這個「漂」與「移」的氣氛籠罩下,是否不久以後,除了錢之外,大家都懶得關心身邊其他事情呢?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