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6日星期一

龍珠與香港

還記得,第一次去歐洲做背囊客,目的地是波蘭。復活節當天,身在沿海城市格但斯克(Gdansk)。波蘭是個傳統的天主教國家,在這些大時大節,多數店舖都關了門;少數的例外,是火車站旁的書店。雖然明知看不懂波蘭語書籍,也儘管入內逛逛;結果在暢銷書欄內,發現一套香港人非常熟悉的漫畫:《龍珠》。翻開幾頁後,不禁有所感慨:《龍珠》的主角孫悟空,是參照吳承恩的小說《西遊記》創作的。今時今日,跟「鬼仔」談孫悟空的話,他們懂不懂那位由石頭爆出來,在水簾洞長大,曾經大鬧天宮,被如來佛祖壓在五指山,最後跟隨唐僧取西經的「馬騮精」呢?

鳥山明開始創作《龍珠》,是1984年,還記得,當年許多中小學生,是它的忠實擁躉,某些更冒着給老師撞破的膽子,把漫畫帶到學校與好友分享。那時還是個小夥子的筆者,除了覺得武打內容精彩之外,實在看不出其他東西。年紀大了,偶爾在付費頻道翻看重播,方能對這套名作有新的體會。

眾所週知,《龍珠》的故事內容,匯集了許多中國文化的元素;但當中最具影響力的,竟然是七八十年代的港產功夫電影。最明顯的,要算是孫悟空單挑紅帶軍的一幕了:為了営救被脅持在塔頂的村長,悟空要把塔內每一層的敵人逐個擊倒。心水清的觀眾,一定知道這是李小龍《死亡遊戲》的橋段。此外,「天下一武道會」的開場片,與嘉禾電影的開頭幾乎完全一樣,而由龜仙人假扮參賽的角色,名叫 Jackie Chun,香港譯作「秦龍」,與 Jackie Chan 成龍對影成雙。其餘的點滴,在作品內到處都見得到,筆者無法盡錄。看來,《龍珠》與香港的流行文化,有着莫大的關係;這也證明了這個東方荷里活的魅力,連日本也感受得到。

然而無獨有偶地,《龍珠》在1995年完結時,武打片也日漸走向衰微。問題是,沒有了《龍珠》,日本仍然有其他優秀的漫畫,但沒有了武打片,香港電影還剩下什麼呢?失去了這個亮點,香港電影業的光芒也隨之而黯淡起來。歸根究底,是我們滿以為觀眾的口味,永遠只會停留在感觀上的刺激,於是把太多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以致弄得如斯田地。

最近,《桃姐》一片揚威海外之後,又再聽到不少「振興港產片」的呼籲;然而,只需看聯手泡製這齣電影的,都是八十年代的電影人,就知道本地電影業是何等地花果凋零。好的故事,在大家身邊,多的是,然而,我們有沒有適當的人才,把它們發掘出來,進而製作出膾炙人口的作品呢?政府那筆為數不菲的「電影綜援」,到底有否針對這個根本問題呢?在這些問題仍未能解決之際,筆者實在不敢寄乎厚望;也許,這段黃金歲月,會繼續成為日本人抄襲的對象。

2011年9月19日星期一

從一盅兩件說起

「香港這個地方也就是以低俗為主題的氣質為本,香港以低俗為榮,盲目相信只有低俗才有『市場』,有『市場』就是對的,絕對的對。」取自《東宮西宮TV》,2011年9月4日。
公眾假期,跟友人到某家著名的點心店下午茶,由於它連續兩年摘下「米芝蓮之星」,慕名而來的食客實在多不勝數。由於友人沒有吃午飯,我們叫了的點心實在頗多;結賬時,每人花費大概是一百元。離開時,我跟友人說:以這個價錢,就能享受米芝蓮星級食府,世界上可能只有香港,才有這個機會。

平心而論,那兒的點心,的確很美味,但同樣質素的食品,不難在其他店子找得到;說它值一顆星,個人實在不敢茍同。洋人的口味,往往與我們很不一樣,單看新聞網站把皮蛋列為噁心食品之一,就可見一斑。但姑勿論怎樣,當財金界中人,都把境外人民幣債券稱為 Dim Sum Bond 時,至少證明了,嶺南人一盅兩件的飲食文化已經是遠近馳名。

有趣的是,在世界其他地方,要一嘗「米芝蓮之星」的滋味,難免要大破慳囊。就以隣近的日本為例,人均一萬日元已經是最低消費,而且日本菜往往比西菜昂貴。然而來到香港,事情卻剛好相反。似乎,就連洋人也認同,走平民大眾化路線,是香港的特色。

一講到「平民化」,想必不少人會加入價值判斷,認為是低俗的代名詞。然而仔細一想,所有文化由「庸俗」走向「精緻」,需要非常長時間的沉澱與過濾,沒花上一個世紀,根本幹不出什麼來。回想一個多世紀前的歐洲人,同樣覺得紐約是個俗不可耐,只是給人賺快錢的英雄地。時至今日,一眾紐約品牌雖已經街知巷聞,但跟倫敦、巴黎、米蘭等的相比,格調上仍然差天共地,要搞東施效颦,效果可能適得其反。要突圍而出,唯有以「負擔得起的奢華 (Affordable Luxury)」為招來,穿起它們,即使未能高貴脫俗,至少也不會太失禮。

來到香港,以前只是個中轉貿易港,不管是唐人還是洋人,都是抱着過客的心態;直到四十多年前,本土意識才漸漸冒起。換句話說,本土文化的基礎,根本沒有時間去打穩,要跑到外面「充大頭」,只會充當國際笑柄。既然連開花結果也談不上,發展機會仍然是有的,故此筆者的看法,倒沒有《東宮西宮》那般悲觀。

當然,文化要朝什麼方向發展,留待專家去議論好了。但要做得好,最需要的又是什麼呢?

就以弄點心為例:材料、火候、時間等固然必要,但沒有師傅的技巧與心思把它們串聯起來,我們也無法一嘗美食。技巧,需要知識與經驗去培養;心思,則需要一份精益求精的熱誠。以上這套,同樣適用於於文化其他環節的發展,即使不刻意走高檔路線,我們也能在世間登大雅之堂。

問題是,當這個社會漸變得反智,人們對文化、政治等課題變得「是是旦旦」時,這對長遠發展是好是壞,實在不言而諭。 這種惰性,管你再大灑金錢建多幾個西九文化區,也是於事無補的。

2011年9月14日星期三

利己,為何不可?(武昌首義的反思)

武昌首義,快將踏入一百週年,在大中華各地,有各式各樣的紀念活動。曾聽過一位內地人這樣揶揄:各地都爭相慶祝,是否暗示着大家都渴望另一次革命呢?

由中英戰爭(所謂的「鴉片戰爭」,不過是反對開戰的英國人對此的一種嘲諷而已)到申亥革命,前後共六十九年,其間,滿清政權能夠洗心革面、發奮圖強的機會,簡直多不勝數;很可惜,他們把光陰都浪費了。俗語云:堡壘最容易由內部攻破(由於搞不清出處,只能視它為俗語),滿清政權要麼稍為爭氣點兒,革命黨人根本沒機會成功。要正確認識這場巨變,與其表揚起事者(與勝利者)的愛國情操,不如反思建制為何失敗,來得更有意義。

環觀大小歷史書籍,多數把種種亡國原因歸納為「腐敗」二字,統治階層以自身的短期利益為先,妄顧國家與社群的長遠利益,令有心救國的有識之士意興闌珊,即使反對暴力抗爭,也無耐地加入革命的行列。那樣說,滿清無法逃過覆亡的一劫,實在是咎由自取。

要杜絕腐敗,良好的監督制度固然重要。但仔細一想,靠外力來阻止腐敗,必然需要政治權力為後盾;不管權力是怎樣產生,它都要透過高壓手段來進行監督。一旦連這個權力都變了質,反腐敗運動只會淪為統治階層打壓異己的工具,喪失本身的功能。不難斷定,這手法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

也有人覺得,腐敗是由人的貪念所致的話,那乾脆令大家無物可貪不就行嗎?古代的斯巴達,也曾有類似的嘗試;由古時的柏拉圖到近代的盧梭,不少思想家對「斯巴達式」的生活推崇備至。但斯巴達滅亡後,它的生活方式也隨之消失;很明顯,不論古今中外,大家也不相信這是行得通的。仔細點看,倡議「斯巴達式」生活的人,不就是試圖否認人本身是貪心的嗎?有這種妄想的人,豈不都是在撒謊嗎?由謊話建構出來的政治理念,是結實還是浮虛,各位心照不宣吧。

既然貪念是與生俱來,那我們何不老實一點,給大家自由發揮的機會嗎?

來過這裏,自然想起亞當・史密的名句:每個人都追求自身的利益時,往往使他們更能促進公眾的利益。當然,史密的大前題是:利己,是可以的,但透過損人來利己,或防礙別人利己,卻萬萬不可。這樣的社會,容許每個人各展所長,提升個人以至社會的生活水平;固然,這會導致汰弱留強,但與此同時,也促進了改革與創新。這種社會氣氛,鼓勵眾人作多元發展,大家追求的東西不一樣,衝突的機會亦自然減少。那樣,我們還需要透過激烈的革命,來擺平彼此的爭端嗎?

平心而論,革命後的中國,要等到三十多前的改革開放,才漸漸對此有所認識。最近與數位來自內地的朋友聊天,他們異口同聲說,現時內地不少中高級管理職位的薪酬水平,已經直逼香港,這對維持社會穩定來說,確實起了積極作用。然而另一方面,我們亦經常見到平民難苦經營的小生意,被建制階層以「公眾利益」為由而遭到打壓;不許百姓點燈之事,仍然無日無之。筆者實在懷疑,當那些城管、公安等人員在搞「維穩」時,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散播革命的種子嗎?不知道的嗎,那麼一個多世紀前流過的血與淚,豈不是全都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