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8日星期一

解讀「民國熱」


由白先勇編寫,以先父白崇禧將軍為主題的新書《父親與民國》,近期在兩岸三地熱賣。為隆重其事,出版社舉辦了一場學術座談會,誠邀作者與數名學者(較出名的,有《唐山大地震》的作者錢綱),討論白將軍的生平與近代中國的變遷。

討論過後,輪到臺下聽眾發問的時間。當中一名坐上客,談到近年在大陸興起的所謂「民國熱」:想當年,海峽兩岸以「匪」字相稱;但隨着彼此交流日漸頻繁,以往的敵意也慢慢減褪。當中不少大陸人,甚至對1949年前的民國政府予以肯定。白先勇大致上認同這番觀察,並冀望自己的新書能幫助大陸的新一代對民國政府有更深入的認識。

討論會歷時三小時,這已是最後一條聽眾提問,筆者無法即席跟進。

基本上,臺下的發言與臺上的應對,筆者大部份贊同。然而,從近日發生的一些社會現象,筆者覺得確實有少許的保留。

先暫且將視線由海峽兩岸,轉回今時今日的香港。不少港人,有見特區政府施政劣績斑斑,紛紛開始緬懷昔日殖民地管治的歲月。珠玉在前,大家拿兩個政權作對比是合情合理的;但近年的趨勢是,在爭取民主的群眾活動中,居然有人高舉英治時期的香港旗幟。敢問一句:要麼英國真心希望香港有民主的話,為何要等了一個多世紀,到了主權談判展開前後,才搬出一個四不像的方案呢?連這一段歷史都搞不清,這些人對民主的認識是淺是深,實在不言而喻。

說穿了,他們志在的,只是拿些似是而非的理據,把現世的政權從高地拉倒下來而已。他們手中的英治時代旗幟,不過是一件武器;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打算深入瞭解這個前政權。筆者不排除,內地某些響應「民國熱」的人,同樣抱有類似的心態;像白先生這樣的期望,可能都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當然,筆者無意一竹竿打一船人;但假使整個社會的風氣,都是崇尚以歷史來罵人,而對歷史的真相,反而莫不關心的話,這豈不是說,我們甘於曲解歷史?像白先生的努力,到頭來豈能不付之東流?

2012年6月11日星期一

自我作賤,你願意嗎?(再寫)


「記著六四會讓我有飯吃嗎?記著六四會讓我生活更好嗎?記著六四會讓我兒子乖巧伶俐嗎?記著六四會讓我家人身體健康嗎?記著六四會讓我工作順利嗎?記著六四會讓我跟朋友更友好嗎?記著六四會讓我老公更愛我嗎?」六四週年當晚,在「非是簿」上看見網友轉發了以上的帖子。無用多想,帖子隨即引發了激烈討論;當中不少人,批評發帖者無知與冷血。

誰是誰非,筆者不打算插嘴;但平心而論,個人和家庭的幸福與六四事件,雖不能說完全無關,但總覺得風馬牛不相及。要麼把帖內「記著六四」一詞換成其他東西,比方說「求神拜佛」,句子便會變成:「求神拜佛會讓我有飯吃嗎?求神拜佛會讓我生活更好嗎?」等等,純粹用邏輯和語法分析,兩者同樣完全通順。故此,罪肯定不在「記著六四」,我們也無謂無止境地上綱上線了。

反而,發帖者背後的思維,更值得我們深究。假使有人真的能讓她如願以償,令她家庭美滿、事事如意,而她也因而坐言起行,出席六四的記念活動的話,身為局外人的我們,會覺得此番行動是發自內心的嗎?這個情況,就像三歲稚童,要得到家長們的甜頭,才肯自發梳洗穿衣一樣。發帖人的心智到底是什麼程度,由此不言而喻。

以上的心態,可以歸納為一種服從的傾向。在這種關係上,服從者無需分辨是非,只需對命令者唯命是從便行了。在家長與小孩之間存在這種關係,那是正常,甚至是必需的;但上述的發帖者,不僅是個成年人,據說還已經貴為人母了。連自行判斷的能力,都能夠拱手相讓,那跟一部不能自主,只懂聽從指示的機械人有分別嗎?說白一點,這種心態,就是把自己的價值貶低。

闊一點看,跟以上類似的機械行為,在社會間其實比比皆是。由議會內尸位素餐,甘願當橡皮圖章的議員,到為求賺取半點酬勞,連什麼是「替補機制」都搞不清就舉行所謂反拉布示威的民眾。其餼發生在政圈、教育、娛樂圈或職場的事例,更加多不勝數。可悲的是,當整個社會的風氣,鼓勵民眾作賤自己,甚至以此為榮的話,我們還能奢望這個偽國際都會,最終能走上自由民主之路嗎?

2012年6月7日星期四

偽通識與偽文化(下)

「地庫海灣」

The inflated style is itself a kind of euphemism. A mass of Latin words falls upon the facts like soft snow, blurring the outlines and covering up all the details. The great enemy of clear language is insincerity. When there is a gap between one's real and one's declared aims, one turns, as it were instinctively, to long words and exhausted idioms, like a cuttlefish squirting out ink.(譯:浮誇的措辭不過是文過飾非,把一大串拉丁字堆砌在事實之上,猶如雪花般把細節都掩蓋掉。清晰用語的最大敵人是不誠實,當聲稱與實際的目的有落差時,人會立時用上冗長的字句與濫調的成句,就像墨魚在吐墨一樣。)
from 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 George Orwell

某天下班,坐公車回家時,看見車內那個每位乘客都要被逼觀賞的電視屏幕中,有「道長」介紹一本名為《套房D》的新書。書的內容,筆者不打算在此覆述,但「道長」用的引子,確實值得深思。他說大家有否留意到,香港製作的那些時裝電視劇,一眾角色不論是什麼職業,即使收入何等低微,都有能耐入住千多方呎的大宅,內裏至少有三個房間呢?肥皂劇的情節與書中的描述相比,可謂有天地之隔。

坦白說,「道長」這個疑問,筆者早在中學時期已經察覺到了;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令筆者失去看香港電視劇興趣。但闊一看,莫說書中那些極度窮困的個案,即使是所謂的中產一族,也不見得十分好過。某個新入伙的紅磡樓盤,不計露台及工作平台,單位內櫳僅得128方呎,比公營房屋每人平均居住面積還要小。這跟時下那些富麗堂皇的樓盤廣告,確實有天淵之別。

既然大家都清楚,片中的情節沒可能發生,在幕後製片的人員,又何以仍然樂此不疲地弄虛作假呢?

從電視台的角度出發,製作節目的最終目的是要爭取收視,並將它轉化為收入;為求達標,節目就必須迎合觀眾的口味。這樣說,以上談過的假象,不就是電視台為求滿足觀眾,刻意製作出來的嗎?當然,觀眾未必主動贊成此舉,但既然現象已經由來已久,我們大可推測,這是獲得廣泛的默許。

以上的發現,反映某種行為傾向:在不盡如意的現實之下,他們寧可製造一些虛幻的假象,以為只要把自己不願看的東西掩飾掉,就代表一切都是美好。說穿了,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試問由此誕生出的文化產物,怎能不給公眾一種浮虛甚至浮誇的感覺呢?完全不講求踏實的文化產物,能替世界作什麼表率呢?

更糟的是,只要有人懂得掌握以上的心態,營造群眾所渴望的假象的話,他們便會像把頭埋在沙堆裏的鴕鳥般,迷醉於這些假象之內,懶得花時間與精力去尋根問底。這種精神,跟上篇的通識理念可謂背道而馳;筆者要談的通識與文化的障礙,正就是上述的思維。

可悲的是,當我們眼見無論是政商權貴還是反對勢力,都在各自搞假大空的時侯,長官們的良好意願,豈能不會在最後付之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