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4日星期日

沒有 Peacemaker 的社會


2010年NHK的大河劇,邀來萬人迷福山雅治飾演明治維新的幕後功臣坂本龍馬。在片頭的動畫上,閃出了三個形容龍馬的英文字:Fighter, Idealist 與 Peacemaker;對前兩個稱號,筆者不表示意見,唯獨最後一項,實在值得斟酌。無可否認,他身為土佐(高知縣)的一介草民,竟可促成長期為死敵的長州藩與薩摩藩聯手,以此功績來說他是 Peacemaker (締結和平者),表面上很合理,我們作為外人,也不宜猜測龍馬在背後有何圖謀。然而這次同盟的背後,是要以德川幕府為共同敵人,從當時雙方勢成水火的局勢看,根本談不上什麼和平;當然,這不是龍馬的錯。德川家茂與孝明天皇相繼去世,令局勢變得無比混亂;遺憾的是,在此關鍵時刻,龍馬遭受暗殺而英年早逝,若果他能活到繼後的戊辰戰爭,親身見證薩長聯軍與效忠幕府的志士互相廝殺的話,不知他會否後悔當日的舉動。把 Peacemaker 這個美譽賜給他,確實是一種諷刺。

或者,我們應該換一角度看:Peacemaker 這個英文字,確實沒有合適的翻譯;查遍了中英與日英辭典,都把它解作「調停者」,製作人使用此字,也許就是基於這種誤解。但 Peacemaker 的功勞,又豈止調停衝突那樣簡單呢?例如二十年前,結束牢獄生涯的曼德拉,不單沒有主張報復當年欺壓他的白人(津巴布韋的穆加貝是個反例子),更積極促成種族和解與共融;自他就任總統後,種族衝突正式成為歷史(詳細請看電影《不敗雄心》)。憑這份努力,他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是位名乎其實的 Peacemaker。這種和平之所以名符其實,全因各方都本着包容的心,透過理性討論解決紛爭,最後在全體人員同意下,達成保障各方利益的和議;這樣,和平才能恆之以久。

反觀在東方社會,能拿得出以上的能耐嗎?薩長聯軍打着明治天王的旗幟,指令幕府與其軍隊投降,那算是「平」嗎? 後來各方仍然對峙,觸發了戊辰戰爭與西南戰爭,那算是「和」嗎?把視線轉到今時今日,最近聽到所謂「深層矛盾」的討論,但試問哪個社會完全沒有矛盾呢?有的話,我們又怎麼解決它呢?是訴之於理性討論、化解紛爭,還是互相指罵、各不相讓呢?一個不管是當權者還是反對者,都容不下反對意見的社會,能夠理解和平的真義嗎?不能的話,是否代表這個社會在骨子裏是橫蠻暴戾呢?

沒有和平或 Peacemaker 意識的民族,能為其他民族之表率嗎?

2010年1月17日星期日

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


以下的情節,不僅在電影劇集裏經常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也不罕見:一個普通的中國式家庭,父母為求子女日後活得好一點,全心全意當「廿四孝家長」:供書教學自然不在話下,任何補習、比賽、活動甚至海外交流,只要經濟上能付擔的,都會讓他們參加。父母的本心,總體來說是善良的,誰知集萬千寵愛的子女,竟會對父母說:「你們為我做了那麼多,究竟有沒有問過我將來想怎麼樣呢?」。很明顯,兩代人是不能交心的,父母對子女做的一切,子女只能照單全收,子女有什麼意願,父母可以置之不理。這個現象,我們稱為代溝 (Generation Gap)。

用以上的觀察,我們不難分析「八十後反高鐵」現象背後的意義:筆者不是工程師,不打算評論高鐵工程應否上馬;然而,當聲稱支持工程的團體(當然,他們是否完全理解工程,是值得深思的。),在報章登廣告表明立場後,某電視主持隨即譏笑着說:現時歐美社會都在討論,報紙還有沒有存在價值,那些團體刊出的廣告,實在會有多少人看呢?這些單向的傳統媒體,已經被「八十後」(甚至是「七十後」)摒棄了,現在他們用的,是 Facebook、Twitter、Youtube、博客(包括信博吧)等的互動媒體。但此等新媒體,上一代人又不會使用,連溝通的平台都不同,雙方又怎能沒有衝突呢?闊一點看,「八十後」之所以對政府不滿,也許與上述子女對父母的牢騷是同出一轍的:上一代人(包括政府)滿是以為,搞那麼多的基建、教改、六大產業、國內實習等的計畫,都是為下一代著想,但下一代的打算,上一代人又聽到多少呢?姑且勿論打算是好是差,要是連聽都不屑聽,下一代人會否覺得自己受尊重呢?更糟的是,某個社會裏的代溝之深淺,反映它是創新還是守舊,以此為指標,我們的社會又是什麼樣子呢?王迪詩曾說:「公務員『活化』古蹟,不如先『活化』自己。」(詳見《中環的前途》),試問由一群已列入「古蹟」的腦袋當領導,香港的前途又會變成怎麼呢?

回到上面的小故事,假若父母真誠地說「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的話,改變還是來得及的。反觀這個社會,為政者何時才會醒覺,他們千辛萬苦幹的東西,那些「八十後」根本不想要呢?

2010年1月10日星期日

執正語文,不如執正思維

某天往尖東赴約,在地鐵站下車,出閘後再乘升降機上地面。現時的升降機,許多都有預先錄好的提示話音,但在尖東站聽到的,實在不能不令人滴汗:

請留意開門方向 Please note which side of the door will open (如有誤請提點)

升降機有兩扇門,服務樓層只有地面與地下,使用者從某扇門進入,必定在另一扇門離開。這樣的話,何不乾脆把話音改為「請在對面離開 Please alight at the opposite side」呢?使用升降機的,即使是失明人仕,難道真的不會注意哪扇門會開啟嗎?「請留意開門方向」這句提示,實在可有可無,有的話,更是侮辱使用者的智慧。

類似的拙劣語文,陳雲已在他的著作裏點出過,筆者不打算重覆。問題是,語言無非是傳達思想的媒體,我們先要在心裏有些念頭,才會選擇適當的語言,表達給別人看。上述的那句話音,文法上完全正確,但因為裝升降機的人漠視實際使用的情況,才會有如此差勁的提示。語文能力要好,文法、詞彙等的硬件還是其次,首要關鍵的是思維;思維弄不好,管他用上最恰當的辭令、最正規的語法,聽者與讀者都會覺得言之無物。六十多年前,英國作家歐威爾 (G. Orwell) 寫了一篇短文 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正好預視這個問題:我們思想愚笨,才會使用醜陋與不精確的語文;而我們粗疏地使用語文,又會令我們的思想更為愚笨。用此對照以上或陳雲列舉的事例,大家能對香港社會的發展感到樂觀嗎?

最近看到新聞一則,指自教育局宣告教學語言「微調」後,一些在來年會以英語授課的中學,即時收到大批入學申請。然而,假若那些家長與學生,只知道英語授課有助日後「搵食」,而缺乏歐威爾的意識的話,是否能如家長與長官的意願般,可提升學生的語文能力嗎?僅執正語文,而不執正思考,我們是否如英文的成語般,把車放在馬的前面嗎?

2010年1月1日星期五

痛苦,必要的嗎?

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經文明之痛苦,而這痛苦,就叫做革命。
電影《十月圍城》中的對白
電影《十月圍城》,英文名稱是 Bodyguards and Assassins(保鏢與刺客);在老佛爺眼中,搞革命的孫文醫生確實是眼中釘,不將之除去,他朝必會危害自己的江山,因以派手下刺殺他;為了抗衡那些刺客,才會有保鏢出現。當然,電影內容是虛構的,但故事之條理,中國人不會感到陌生:任何專制的統治者,都會用盡方法打壓政敵;莫說如秦始皇之類的暴君,即使是人人讚許的唐太宗,也要靠殺害親兄弟才能登極。看來從古到今,不管統治中國的君主是好是壞,都不會包容反對自己的人;因此非常諷刺地,在《十月圍城》上映之際,共和國把搞「憲政革命」的劉曉波再度關進獄中。

故然,1905年的清帝國,已是病入膏肓,縱使沒有六年後的革命,大概當時也沒有人相信帝國能千秋萬世,即使是頂戴花翎的,也深知事態不妙。修讀醫科的孫文,毅然要替這個病了的國家動一場大手術;如片中所言,他握着的手術刀,叫做革命。然而環觀歷史,革命之形成,往往都是當權者不斷積弱卻又故步自封,反對派才能乘虛而入奪權,其間死傷無法估計。問題是,這些血腥的場面,真的是必要嗎?當權者與反對派,真的無法坐下來坦誠談判嗎?

一百多年後,共和國出現空前盛世之際,劉曉波提出了《零八憲章》;他是否存心打倒當權者,我不作評論,但至少,憲章是他對治國的一點建議;再者他勢孤力弱,又不能像孫文般有龐大的經濟後盾,假如他真的能憑一紙憲章推翻整個政權,出問題的究竟是劉生還是政權呢?然而,當這班從前的反對派,靠革命上台成為當權者後,連一位平民的進諫都不能容忍時,難怪我們又要等到他們由盛轉衰,後人再發動革命,才能解決社會的矛盾嗎?如此當權者與反對派、加害者與受害者不斷循環,上一代人流過的血與淚,豈不是全部付之東流?外間的人,又會認為我們是個包容還是暴戾的民族呢?

1787年,美國剛從英國獨立後不久,五十五位來自十二州(羅德島州沒有參與)的代表,齊集費城商議治國之道。經過四個月的辯論與妥協,最終編成了美國的憲法,雖然偶有修訂,但大部份條款仍然沿用至今。那班立國者,證明了欲求文明之幸福,痛苦是可以完全不必要的,自稱有四千年文明的民族,能拿得出他們這份能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