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7日星期一

被「政治化」的語言

據說,直至上世紀初,英國那些精英輩出的私立寄宿學校,學生仍需學習古希臘文與拉丁文等的古典語言。如是者,不管是阿里士多芬尼斯的喜戲、柏拉圖的對話錄、西賽羅的雄辯與演說、還是維吉爾的羅馬史詩,他們都可以直接欣賞得到。但現在,大部份人只能透過翻譯,才能閱讀這些經典名著,翻譯即使做得再好,原文的美感也難以完全保留。這個趨勢,難免有人感到可惜,但上述的古典語言,早在中世紀已經沒有被廣泛使用;莫說平民百姓,就連頂尖的學者,想必也認為這番取捨是必然的。

回到這裏,古人也遺下了不少詩詞歌賦,要保留古代的風韻,用粵語諗必然比用普通話諗優勝。然而,單純以此作理由反對普通話文化的入侵,似乎來得稍為牽強,因為不管什麼國家,為了促進民間交流,必然要訂立一套標準的官方語言。既然粵語沒有被選為官話,為了國民的利益,我們不能不跟從;粵語現時的特殊地位,只不過是受到香港與海外華人的影響而已,當這股勢力由盛轉衰,特殊地位也勢必消失,屆時為此感到可惜的人,將會少之又少。

因此,近月爆發的捍衛粵語運動,決不可純綷從文化角度解讀。

試想像,假如歷史可以逆轉,粵語真的成為了官話的話,大概來到今時今日,北京的年輕人會紛紛走到街頭,抗議北方文化遭到南方人打壓吧!按道理,只要大家願意平心靜氣,在平等互惠的基礎下和談,便可制訂一個大家接納的方案。但在這裏,不管是領導人還是反對者,都渴望個個人都服從自己,並動輒舉起「國家利益」、「民族大義」、「道德良心」之類的旗幟,逼使異見者就範。如是者,類似上述的施壓與抵抗,在這個社會可謂無日無之,令一個只涉及生活習慣的問題,很無辜地被「政治化」(筆者極之討厭這個詞語,但來了這裏卻找不到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

以上的一幕小插曲,實在很真切地反映中國的政治;問題是,連一個如此些微的改動,都可以翻起如此大浪,筆者實在很難想像,其他更具爭議的問題會有什麼下場。

2010年9月13日星期一

消失的錢罌(記「海嘯」兩週年)

某次在書店「打書釘」,無意中翻開一本講述香港錢罌歷史的書。舊時的社會,銀行為了吸引小朋友為存戶,大多會有錢罌作贈品;作者在書內,展示了他多年來收藏的這些錢罌。

我們在小時侯,父執輩總會送一個錢罌給我們,並叮囑我們要好好珍惜裏面的一分一毫。每當我們很不容易地省到少許零錢時,我們總會珍而重之地將之放進錢罌,並盤算着將來可以達成什麼心願。長大了後,經濟開始自給自足,縱使錢罌已經不在床頭,但我們總會量入為出,避免過度揮霍。

然而,一切都改變了,以往這些銀行贈品,今日已經不復見。原因之一,是我們進入了「去現金化」的年代:八達通、信用卡、電子交易等等的工具,令現金變得可有可無。沒有現金,儲蓄自然也無法放進錢罌。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銀行的經營模式改變了:現在,它們不但不鼓勵儲蓄,還會用盡方法游說大家向它們借錢。人道是,因為聯繫匯率,令本地銀行「水浸」,資金苦無出路,才會有這樣的怪現象;始作俑者,非全球最大的發債人-美國聯邦政府莫屬。

筆者不是經濟或財金專家,無法完全認清箇中因由;現在只想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探討,這個消失了的錢罌,背後有什麼象徵意義呢?

父執輩常言道:借貸度日,是縱情享樂之徒才會幹的事,如此不負責任之舉,實在很不要得。當然,在現實世界裏,借貸能讓家產不多的人可以白手興家,使每個人享有均等的致富機會。然而,父執輩們的憂心,我們就能完全忘記嗎?

無可否認,適量的借貸有助推動經濟;然而,目前美國政府發債數目,已達至近乎天文數字。當然,她們可以大舉開動印鈔機去還債,但學過一點兒經濟學的人,都清楚這樣會引發通脹。這些在知識層面上的爭論,筆者實在是不得要領;但單從常理看,如此大量地舉債,似乎已沒有考慮未來的國民能否償還。也許,負責財金的官員覺得,只要問題沒有在自己任內擴大就行了,至於解決它的責任,可以乾脆留給繼任人。如是者,大家抱着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短視心態辦事,令聯邦政府的財政以至國力,陷入無法自拔的惡性循環。這種風氣,由官場慢慢地滲透到金融機構;加上有豐厚的分紅作鼓勵,令機構高層重視短期利潤多於長期發展。這些不故後果之舉,不就是合奏了兩年前的那場金融危機嗎?

其實,不管我們錢罌裏的錢是多是少,都象徵着大家對未來的生活好一點。但現在,我們步入了沒有錢罌的世代;政府、議會、金融機構、投資者、以至黎民百姓,都是抱着投機短炒的心態過活。大家無後顧地借貸度日,或無止境地浪費資源,確實令現今的世界變得五彩繽紛;但繁華的背後,隠藏着下一輩人難以承受的代價,如此下去,我們還可留給後輩什麼好東西嗎?後輩看見前人留下的只是一個爛攤子時,他們還可以對未來有憧憬嗎?連憧憬都沒有,我們豈不是身處在絕望的世界嗎?錢罌消失了其實並不要緊,但最令我感觸的是,以往長輩教導的那套「積蓄是美德」的價值觀,來了今天已經被徹底顛覆;我們對未來的希望,也隨着錢罌一併消失了。

近來,西方輿論開始倡議「可持續發展」,不管用上什麼手段,似乎都是希望逆轉上述的情況。只要我們可以回到有錢罌的世代,減少一點現在的浪費,後輩便能有多點機會發揮。因此在「海嘯」的週年,我會買一個錢罌給自己,縱使不打算放錢幣進去,也得提醒自己要把希望留給自己與其他人。

2010年9月6日星期一

關於他人的痛苦(記「九一一」九週年)

某個滂沱大雨的下午,與友人在中環趕路,由於時間緊迫,友人沒有吃午飯,只能拿着剛買來的麵包,邊吃邊走。途中看見一雙母子,坐在行人天橋上行乞。由於這類場面實在司空見慣,本應我只打算施捨點兒錢便了事;然而,友人打量了一會兒,便把手上一塊麵包贈送給他們;母親立即答謝友人,並把少許麵包分給相信只有一兩歲的小孩。

事後,我一直覺得十分慚愧,並迫使我不斷反思:他人的苦楚,自己可曾真正體會到呢?

他們有否受集團操控也好,若果可以選擇的話,大概不會有人願開在街頭行乞吧。問題是,單單派錢,就能解決他們的真正需要嗎?不管這對母子有什麼苦情,要長時間坐在街頭,母親即使自己不吃,也不希望小孩捱餓吧。友人的那塊麵包,實在比金錢來得更合適更珍貴。

看看日常生活,許多時侯大家並不是沒有善心,只是受助的人覺得,對方所做的未能體恤自己的處境,以致受助者得物而無所用,有時效果甚至適得其反,變成好心做壞事。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大家的一番好意,竟然會弄巧成拙呢?

我姑且猜測,大家犯上了與自己一樣的過失:施惠者自以為是,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受助者的真正需要。更糟的是,某些人純粹透過施惠,彰顯自己的地位與能力,或希望從中得到一點好處;這樣說,那種助人的行為,豈不是在滿足一已私欲嗎?只求滿足私欲,還稱得上是「施惠」嗎?

以此為標準,我們不難察覺到,世上間名符其實地做得到無私奉獻的人,實在不多,例如最近在阿富汗被集體屠殺的西方醫護義工,就是那些少數施惠者中的典範。對於飽受戰火蹂躪的人來說,他們帶來的醫療設備與技術,比起西方政客與軍隊帶來的什麼民主、法治、公義等的概念,來得更實際。他們葬身於恐佈主義之下,實在令人感到氣忿難平。

不久,「九一一」將要踏入九週年。無疑,恐佈主義正在威脅全球的安全;西方國家為了抗衡恐佈主義,發動所謂的「反恐戰爭」。然而,任何形式的戰爭,難免要威嚇對手,這樣說,反恐戰爭在本質上,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恐佈主義嗎?在如此荒謬的背景下,難怪西方盟軍在伊拉克與阿富汗戰事上泥足深陷了。更可悲的是,在黎民百姓的角度看,這場「反恐戰爭」,絲毫沒有改善他們的生活;假使武裝分子稍為善良一點,願意提供糧食、住房、醫療、教育等的基本東西的話,他們更會即時倒戈,把西方軍隊與文化趕走。如此簡單的人之常情,西方政客與學者為何完全沒有察覺到的呢?

既然恐佈主義是由一群感到絕望的人發動的話,要根治恐佈主義,我們不是要給予別人希望嗎?要做到這樣,我們不能不設身處地去體會別人的痛苦,並透過適當的援助,令受助人感到珍惜生命的重要,不至於被別有用心的人慫恿去當炮灰。從這個角度看,那班不幸遇難的義工,實在比西方盟軍更能達到「反恐」的目的。當然,我不否認盟軍的貢獻,然而,以鎗炮求反恐,鑄定是事倍功半的。

今次週年,也許我們是時侯正視這個問題了,像友人上述的舉動,是踏出了正確的一小步;我想這樣,總比繼續哭哭諦諦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