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30日星期二

民主的迷思 II

中國式的「政治」... 就是只准由一個「黨」奪得「中央」的遊戲。換而言之,就是逐鹿於中原,問鼎於天下。誰能奪得「中央」的位置,就可以掌握「整體利益」的專利代表權,就可以將「亂黨」的罪名加諸於對手。用現代的術語說,自己是維繫「安定團結」的,對方是「搞分裂」 ... 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對方是「搞陰謀詭計」的。因此,中國式的「政治」,也是一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遊戲。
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新千年版》第 381 頁
由伊朗大選引發的政治危機,至少依然未有平息的跡象。回看歷史,現時伊朗的伊斯蘭政權,是靠三十年前推翻巴列維王朝 (House of Pahlavi) 而上台;革命前,君主雖銳意提升國力,但他個人過份剛愎自用,壓迫反對自己的聲音,導致民心盡失,最後更要客死異鄉;然而革命之後,伊斯蘭政權似乎沒有汲取前朝覆亡的教訓。似乎孫隆基以上的論說,並未只在中國才適用。

早前,筆者曾引述亞州版《時代週刊》的報導(原文),指出亞洲的民主發展現正面臨空前的挑戰;縱使各國面對的麻煩各異,問題癥結似乎都不在民主選舉上。假使國家是一台機器的話,民主體制頂多只是它的操作系統;民主雖然是重要的元素,但光靠它是無法啟動機器的。除了民主,完善的法制、言論的自由、包容不同種族宗教的文化、追求平等權責的精神等,都是這部機器的零件,有了這些零件,機器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回看伊朗的情況,當權者在是次示威浪潮中,態度依然強硬,繼續打壓異見人仕,並單方面確認備受爭議的選舉結果。現時仍難判斷三十年的事是否會重演,但肯定的是,縱使當權者能拿出千千萬萬的證據,證明選舉結果合法,似乎也沒有太多人相信;即使當權者表面上是贏了,卻他們的所作所為卻輸掉了民心。因此,推行法治、保障自由等的行為,受惠的其實並不單止是平民百姓。

2009年6月19日星期五

「孫大聖」的五指山

佛祖道:「我與你打個賭賽:你若有本事,一觔斗打出我這右手掌中,算你贏, ... 若不能打出手掌,你還下界為妖,再修幾劫 ... 」
(孫悟空)翻轉觔斗雲,徑回本處,站在如來掌內道:「我已去,今來了。你教玉帝讓天宮與我。」
如來罵道:「我把你這個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
《西遊記》第七回節錄
身為男兒,如果我說自己在中學時從未看過色情照,大概沒有人會相信;雖記不清在什麼年歲初次看,但肯定是不足十八歲。所謂「食、色,性也」(《孟子 - 告子上》),青年人血氣方剛,對異性好奇在所難免,然而在長輩眼中,性往往象徵放蕩、宣淫、污穢,會不斷勸告青少年不要接觸(當然,效果往往適得其反)。最近有一則國內新聞,說當局由七月一日開始,會強制在國內銷售的個人電腦上預載名為「綠壩」的過濾軟件;政府稱此舉是要「攔截色情內容、過濾不良網站」,但評論一般認為當局企圖擴大政治審查,進一步箝制網上的言論。不管誰是誰非,筆者有一點真的覺得非常可笑:色情與政治這兩個一般人認為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中國人為什麼偏偏喜歡扯在一起談的呢?

「成人 (Adulthood)」的概念,不管東西文化都存在,主要是代表某人可以生兒育女,是在生理上成長的象徵。西方世界更將這個概念伸延:既然某君已經「成人」,他在心智上已能自行分辦是非,無盡先輩們說三道四,這是在心理上成長的象徵。進一步說,既然能自立,他的政治權利與義務便與先輩一樣了,先輩再也不能恃着自己的輩份與權勢,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後輩身上;因此人權、自由與民主等的概念,只有在講求心智成長的西方世界才能誕生。相反地,東方世界只求生理成長,卻把心智成長壓抑起來,於是乎,後輩該看什麼不該看什麼,長輩完全可以作主;當局強制預載「綠壩」,也是基於這種心態。二十多年前的孫隆基,率先以弗洛依德的心智學說解讀國人這種行為,指出在不講求心智上自立的情況下,中國社會不管是由什麼人統治,都只會變成越來越專權獨裁。時至今天,由「孫大聖」建構的這個深層結構,仍然是這個民族的一座五指山,不管孫悟空有再多的本事都逃不過。

因此性與政治這兩種東西,並非如大家所想完全無關的。可悲的是香港日漸對性越來越不包容,可以預視這個社會必定會在民主化的路途上開倒車。

2009年6月11日星期四

沒有變成犀牛的人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吶喊》中的自序
上幾篇談八九民運的文章,筆者都把矛頭指向當年的施暴者或替其背書的人,今回筆者要「倒戈」了。大家不要誤會筆者要玩「忽然愛國」,或做所謂「平衡各方意見」,而是認為許多聲稱抗拒當權者的人或組織,連自己的敵人在哪兒也搞不清;再如此下去,整個民族日後都只會重蹈覆轍,完全無法脫離歷史的懲罰。

猶記得六十年前,毛潤之在天安門城樓高呼人民共和國成立,當時國人滿懷希望,以為自己民族終有出頭天了。繼後發生的事,令不少有志之仕失望甚至絕望;當然,事後大家都指摘當權者或在旁助紂為虐的人,但仔細再想,隔岸觀火的人難道就沒有責任嗎?英語裏有名言「邪惡之興起,往往源於正義的人置身事外」,不幸地,這句說話在中國(不管是舊還是新)完全應驗,對此感受最深的,要算是文革時期的巴金了,他隨後寫下《隨想錄》,記錄了自己與沉默的大多數,如何對天天在身旁發生的慘案袖手旁觀。類似的場面,魯迅在看日俄戰爭幻燈時也曾目睹過,隨後他出版了小說集《吶喊》,意在喚醒國人的心靈,以上的自序,充分表達他對國人這種情況的忿恨。

奈何魯迅與巴金要面對的,是一個對傷痛完全麻木的民族(詳見拙文);自古以來,國人對於他人(甚至是自己)的傷痛都是不看、不聞與不說。別人遇到不平事,即使怎樣呼冤都不會有其他人願挺身而出,漸漸地,國人學會了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久而久之,正義就不能被伸張,所謂公德或良心也蕩然無存。這種情況,其實早在舊中國已經出現了,因此國人對傷痛的麻木感,才是那班主張平反民運人仕的真正敵人;若我們繼續逃避這個問題的話,即使政權易手多少次,情況也只會是一樣。

最近,梁文道先生在報上刊出了評論,擔心這場風暴不僅不能平反,甚至根本灰飛煙滅于時光的垃圾場中;也許他曾看過《百年孤寂》,才會就這本小說的結局套用在自己的文章內。筆者則覺得梁道長太理解國人的習性了,只要國人繼續逃避傷痛,像我們這一類人,恐怕會成為荒誕劇《犀牛》中沒有變成犀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