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31日星期一

民主的迷思(再寫)

在臺灣,由學生發起的「反服貿」運動,成為近日各社交平台的熱話。孰對孰錯,並非本篇的主題,筆者反而想借此,談談更宏觀的時局。

環觀世界,近期確實有不少新興的民主國家,政局陷入膠着:離我們不遠的泰國,支持及反對前總理他信的勢力互不相讓,癱瘓施政;把強人拉倒了的埃及,軍隊聲稱順應人民的號召,公然把民選總統推翻;東歐的烏克蘭,親俄的總統被親歐的民眾包圍,被迫流亡。總結以上事件,似乎有個共通點:不同意見的團體,無法透過談判化解僵局,唯有各走極端。不管誰勝誰負,各方的互信都已經盪然無存,令國家前路茫茫。

要麼筆者是李世默君之流的人,定必會堂而皇之跑出來,指稱西方那套民主政制,已經瀕臨崩潰,咱們還要再費神向它們學習嗎?最近,一場別開生面的辯論,正好探討這個議題。

本月初,英國廣播公司(BBC)轉播一場由 Intelligence Squared 主辦的辯論,議題是「民主政制不一定帶來最好的政府」,地點在倫敦的 Cadogan Hall。事前,觀眾先要投票,表示自己贊同抑或反對議題。結果,反對的竟然不足兩成,對這個當代君主立憲體制之父來說,確實是個警號。開始時,正反雙方各有兩名代表輪流發言;之後,觀眾有機會向他們發問,然後就議題再次投票。今回,反對的激增至接近六成。

平心而論,縱使反方勝出,筆者並不覺得他們十分稱職。筆者嘗試就正方的某些觀點,深入剖析。

首次,他們認為,不論古今中外,治國的首要目標,是要令人民生活豐足。問題是,要達到這目的,就一定要非推行民主不可嗎?稍稍翻開歷史書,不難發覺到那些繁榮昌盛的大國,絕大部份都不要一開始就有民主的。白一點說,坊間以為民主可令國家更強盛,實在是倒果為因;對落後國來說,民主根本是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

其次,民主體制是否有利於你,取決於你在社會內是富裕還是貧窮階層、自己的族裔屬多數還是少數、自己的國家是發達還是落後等等。要麼你不幸是少數族群的話,你的福祉將肯定被多數人操縱;同樣地,你是一個落後國的話,你亦被發達國牽着鼻子走。換言之,即使制度少再民主,沒有人能保證你不受侵害。

最後,即使是國際公認的民主國家,彼此對民主的闡釋可以很不一樣;民選政府怎樣組成,也各有差異。既然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套全球通用的標準,我們又憑什麼去對人家的見解說三道四呢?

仔細聽過正方的論據,筆者認為嚴格來講,他們並非反對民主,只是把它的限制擺在大家面前而已。問題是,那些懷疑西方式民主的人的一套,就可以解決以上的困難嗎?

民主的基本目的,是透過選票令政府順從人民的意願;為此,政府最起碼要保障人民的權益,防止它被無理侵害。最切身的例子,莫過於自己口袋裏的財產。近年,倫敦的房價升得很快,為什麼?外地人來投資。他們主要來自何地?中國、俄羅斯、中東產油國等。無獨有偶,它們都不被西方認為是民主國家,那就奇怪了:拿得起這筆錢的,一定非等閒之輩,他們在自己國家,定必是有權有勢的。既然他們可以呼風喚雨,又幹嗎寧願把肥水流向別人田呢?這種所為,不就是把鈔票化為選票,向他們最蔑視的民主制度投下神聖一票嗎?從這個角度看,要吸引全球的資金來你家投資,一套民主制度還是一套專權制度將會更成功?

至於所謂的「多數人的暴政」,它的出現跟是否有民主沒有直接關係;最佳的例證,是侯賽因倒台前後,遜尼派與什葉派命運逆轉的伊拉克。不管什麼社會,總會有少數族群;要麼你身處其中的話,更能提供保障你權益的,會是一個民選政府、還是一個獨裁者呢?

不錯,要替民主訂一個全球通用的標準,幾乎是沒可能的。但換個角度想,假使你身處一個專權國家的話,你還可以有機會在大庭廣眾,討論民主的定義嗎?一個連討論空間也欠奉的地方,會有耐在其他議題上作交流嗎?

一年前,筆者在拙文《沒有抗爭,反而更危險。》已指出:「不管你行什麼政治制度,總會有它的副作用;假使用盡人類的智慧,也無法創建出最好的制度的話,我們唯有退而求其次,選一個副作用最少的。」無疑,民主並非毫無缺陷,實行時要付出不少代價,但獨裁又何嘗不是呢?要麼民主真的一無是處的話,幹嗎連最專制的北朝鮮,也要象徵式地搞一次全民投票呢?在兩害相衡取其輕之下,大家會覺得有選擇、還是沒有選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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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24日星期一

另一種「醫鬧」

近年,內地頻頻爆出「醫鬧」事件;所謂「醫鬧」,是病人或其家屬不滿院方的診斷與治療,把心頭的怒氣發洩在對方身上,輕則到醫院搗亂,重則襲擊醫護人員。熟悉國情的人,普遍指各級政府對醫療衛生的投資,遠遠追不上經濟增長與人口老化;醫院在缺乏營運費用之下,唯有從病人的錢包着手。病人眼見自己的利益被任意宰割,因而對醫護人員產生反感,令矛盾日益加深。

雖則內地的醫療系統百孔千瘡,但比之更差的地區,在世間比比皆是。然而,在其他社會,即使病人因什麼原因失救,他或家屬都甚少遷怒於院方。「醫鬧」之所以唯獨在內地盛行,實在值得深究。

一般情況下,普通人總會是感到不適才會見醫生的。某些較注重健康的,會定期做身體檢查,以求防患於未然。在見醫生時,你除了透露詳細病徵之外,醫生亦會詢問你的起居習慣、家族病歷等,務求判斷精確。有時候,醫生的診斷,完全是病人的意料之外,又或者開出的處方,跟病人的期望有很大的落差。但除非醫生有專業失當之嫌,否則為自己健康著想,什麼樣的治療你也要接受。

因此,在內地發生的「醫鬧」,某程度上是民眾懷疑院方心存不軌,因而宣洩內心的不滿。誰是誰非,筆者之類的外人根本無從得悉;但要麼一開始,病人就不信任醫生的話,最終只會是兩敗俱傷,受害較多的,難免會是前者。

筆者嘗試把以上的觀察,套用到近日有關民意調查的爭論,發覺兩者之間,有某些共通點:把整個社會見為一個有機體的話,民意調查就像鑑定它的健康似的。固然,民調是否有偏頗之嫌,留待專家說過清楚好了;但那些連背後的科學證據也未搞清,就認為主辦機構是借民調替反對派做勢的人,跟上述搞「醫鬧」的人的心態可謂大同小異。發出那些批評的人,活像告訴全世界,自己從來都沒有病;不難預計,除非社會已經病入膏肓,否則他們只會把別人苦口婆心的建議,不理好歹都加以打壓。

平心而論,以上的情況,在內地並非什麼新鮮事。奈何的事,一個只能靠鬧事來貶低別人、抬高自己的社會,在外間獲得的將會是尊重還是蔑視,明眼人一定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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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17日星期一

日本的另類衰退(三年之後)

「我的朋友,在大學當教師的K説:……不明白為什麼日本的電視臺,總是把那些求真精神放在無謂的事情上,而不是認真的發掘新聞,去發揮第四權,監察行政立法司法權的功效。……為什麼學校要給他們派餐點,而不給他們自由去選擇那天要吃什麼。……為什麼大家在同一班內,明明大家壓根兒不喜歡大家,卻又要一起做很多的事情,裝作團結,裝作一體。」【健吾,《日本的好事》,刊於《日經中文網》,2014年3月6日】
現代科技,實在有點令人咋舌,遠自外地的電視訊號,一瞬間就可以透過互聯網,讓全世界看得到(這是否合法,就另作別論)。週二,是日本「三一一」大地震的週年紀念,筆者略略看過日本各主要電視台的相關報導,內容不外乎是大打溫情牌:抽幾位災區居民出來,講述他們如何越過悲痛(加幾滴眼淚,效果更佳)、迎接未來等等。(當然,跟每逢災難紀念日,執政黨就會跑出來展示政績的鄰國相比,又是另一個世界。)

反之,世人至為關心的福島核事故,它們雖未至於隻字不提,也僅是輕輕帶過。猶記得,地震後翌日,福島核電廠發生過爆炸,相關的片段,海外民眾都可以即時看到。唯獨是日本主要的公營電視臺NHK,要隔了至少一天才轉播。看來,大家認識的那隻「河蟹」,並非自家獨有。

處於地殼裂縫上的日本,每隔數十年總會發生大災難。也許因此這樣,日本人對上下一心、團結一致的執著,堪稱世界之最;對於向來一盤散沙的中國人來說,實在令人既羨慕又妒忌。但常言道,任何過份美好的東西都不能盡信。這份團結精神的背後,隱藏了不少值得反思的代價。

十多年前,看過一套歐洲國家(記不得是英國還是法國)製作的紀錄片,介紹瘋魔一時的視覺系搖滾樂(Visual Kei)。當中,有 Luna Sea 成員 Sugizo 的專訪;他直言,整個日本社會的氣氛,令他感到窒息,迫使自己每天都要起來反抗似的。他所針對的,正就是上面健吾君那位朋友的觀察:日本人的團結精神,在人際間形成一種壓迫感,令人不敢貿然挑戰社會裏某些常規。

三年前,筆者借日本搖滾樂之衰落,指出「在文化層面上,連半點抗爭的精神都拿不出來,要他們破斧沉舟地打破傳統的珈鎖,全面推行艱苦但必要的改革,更是妙想天開」。來到今天,景況似乎依舊。更糟的是,自民黨回朝之後,銳意加大力度推行愛國教育,更派遣親信安插NHK的管理層(變相影響編採方針)、頻頻向二次大戰中陣亡的「英靈」招魂等等。說穿了,這些行動的目的,都是令國民更服從政府。

最近,長期旅日的美國記者 William Pesek ,在地震週年紀念日撰文。他眼見災區重建進度緩慢,不禁質問當今的政府,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人手不足,那為何轉個頭又要申辦奧運呢?既然安倍那樣熱衷於標榜日本是歷史的受害者,為何對地震災民又是另一副表情呢?奈何的是,日本的主流的媒體,都有意無意地借着賣弄災民的悲情,維繫觀眾的心靈,令他們齊心;白點一說,就是轉移公眾的視線。這對災民的實質幫助是多是少,明眼人應該心裏有數。

平心而論,日本人透過展示悲情來掩飾真相,實在不是新鮮事;最佳的例子,就是借兩次原爆來逃避戰爭責任。問題是,當社會上肯提出異見的人買少見少時,一旦踫上釘子,還會有人敢挻身而出去指正嗎?到底對岸那個政權,明不明白他們一直追求的團結精神,背後可以是十分危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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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10日星期一

「膠」是怎樣鍊成的(下)

看畢上篇的讀者,或許會這樣問:「古語」有云,做人無夢想的話,與鹹魚無異。筆者上篇對「膠」的定義,似乎連那些成功追尋理想的藝術家、實業家等都囊括在內,未免有偏頗之嫌。來到下篇,有必要認清兩者的分別。

不容否認,像華特迪士尼、馬丁路德金或喬布斯等的人物之所以揚名立萬,靠的都只是對理想的堅持與執着。但他們在追夢之前,對時局的掌握一定要很透徹,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他們都要準確地衡量,必要時甚至要作取捨。換言之,他們被理想推動之餘,卻未被它蒙蔽。相反,筆者言下的「膠」,通常都是說就天上無敵、做就有心無力。歸根究底,都是他們把理想無限放大,卻莽顧了現實所致;白一點說,他們都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裏。

再者,單憑一己之力,可以幹的事非常有限,有他人的協作,成事機會自然相應提高。要別人跟你一起打拼,物質上的回報固然需要,但更關鍵的,是你如何令對方接納你的想法。假使,你的理想過於浮虛的話,管你用盡甜言蜜語去吸引再多的人,他們只要稍有常識,假以時日自然發覺,你不過是心存僥倖。既然半點事也做不成,即使沒有感到受騙,他們也會陸續離你而去。換言之,你說話技巧再好,亦要令人覺得你實事求是、言出必行,他們方能相信,你有誠意共同開創新天地。這一點,那些「膠」能夠做得出多少呢?

最後,人一多,彼此難免會有歧見。你面對別人的指點時,到底會選擇認真面對、放下成見、坦誠與對方交流、試圖達成和解,還是一開始就拒絕檢討、委過於人、把同袍的好心提點視為惡意攻擊呢?兩者的分野,直接反映你的心胸是廣闊還是狹隘,試想像,一個普通人會喜歡跟哪種人做事呢?哪種人能凝聚更多人跟他效力呢?哪種人能發揮更大影響力呢?(當然,你純綷以威迫與利誘招纜他人的話,就另作別論。)

總括以上的觀察,我們不難發現,所謂實現理想,跟經營一盤生意十分相似。生意,可以是為牟利,也可以是為公益。看看那些活躍於香港政壇的人物,不管是建制派還是泛民派,他們的生意頭腦到底是好是差,實在無用多言。最近,亞洲首富一句「有能力的不出聲,無能力的卻爭着做」,實在值得社會各界細心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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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3日星期一

「膠」是怎樣鍊成的(上)

去年十月,會計界的立法會議員梁繼昌,主辦了一場香港政制發展的論壇。會上有三位嘉賓,兩位是「和平佔中」行動的召集人,戴耀廷與錢志健;另外一位,是《AM730》創辦人施永青。在台上,施先生對「佔中」的主腦們,遲遲未能提出具體的行動綱領,頗有微言【註】。他繼而指出,香港的社運人仕,普遍有一種通病:一味空談理想、卻不懂腳踏實地,以致無法獲得廣泛認同。施生好心地勸告另外兩位嘉賓,切忌犯下同樣的毛病。

的確,施先生的言論,道破了香港的所謂「泛民」陣營,即使已幾經肢離破碎,仍然無法凝聚出抵抗勢力的因由。仔細點見,那些人大多抱着「有志者、事竟成」的信念,深信只要努力奮進,就可以排除萬難,達成理想。但由於現實環境無法配合,他們的情況猶如逆水行舟;通常他們唯一能靠的,就是透過鼓動情緒,幫助自己與支持者克服障礙。然而,單靠情緒推動,會令他們過份着數自己的理想,開始脫離常理。在別人眼中,他們未免表現得太過「離地」(即是不切實際),繼而遭到疏遠。

由於他們追慕的理想,往往變成自己的命根,任何與它稍有關連的東西,必然觸動他們的神經。如是者,每當似乎呈現自己喜歡的形勢,他們會十分雀躍,並把它無限擴大,並與自己的信念強行扯在一起,懶得理兩者是否有關連;說白一點,就是抬高自己。但當聽到別人的指點,又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辯解時,他們就會轉過來批評對方的居心(而非論據),甚至貶低對方的人格,懶得理對方是否同路人。可想而知,要不同理念的人自行取得同識,可謂難若登天。

在網絡組群,有一個字可以把以上的行徑概括起來—「膠」。「膠」,泛指一些頭腦簡單、卻自以為是、又十分固執的人,源自粵語粗口的諧音「硬膠」,由來已久。在眾多社運團體內,固然找到不少「膠」,他們最恨之入骨的那邊廂,亦同樣出現一批「膠」。較顯著的一群,在各官方媒體充當「鍵盤戰士」,看見國家稍有好兆頭就會多加褒揚,有缺失的話就只會輕輕帶過。相反,外國(尤其是英美)出了什麼亂子就馬上被放大;白點一說,這是寛己嚴人、厚此薄彼。至乎出現於官場、學界等的,實在未能盡錄。

按以上觀察,筆者不禁慨嘆,我們正身處一個充斥着各類「膠」的社會。那樣,「膠」的背後到底反映着什麼心態?留待下回分解。

……………

註:近日,施先生透露,自去年十一月起,某些具中資背景的廣告客戶,不約而同地抽起報章內的廣告,對《AM730》的財務狀況大有影響。猶記得,當日在論壇上,施先生不諱言,自己有參與過「佔中」的商討會,但不算積極。稍有智慧的,不難自然地把兩者串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