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9日星期日

民主的困局

When bad men combine, the good must associate; else they will fall one by one, an unpitied sacrifice in a contemptible struggle.
(譯:壞人聯手時,好人必須團結;否則他們只會相繼倒下,在無恥的爭鬥下犧牲而不獲憐憫。)
埃德蒙·伯克 (Edmund Burke), "Thoughts on the Cause of Present Discontents"
這是一件可在任何辦公室發生的瑣事。

早上八時半回到公司,看見附近的蒸餾水機亮起紅燈,表示機內已經沒有水,要更換水樽。許多時侯,換水樽的都是我;這回我決定測試一下,我不換,要等多久才有人肯換。到了午飯時間,水機的紅燈仍未熄滅,直到差不多下午四時,才有同事動身換樽;誰知他完事後,十分鐘內竟然有五個人到水機取水。這五個人,在英語會被稱為 Free-rider ,自己無須付出,便可坐享別人努力的成果。按道理,換水樽是一些公益(對公眾有益)之事,幹了之後,自己得益,別人也得益;但當大家都情願坐享其成時,有點公益心的人不單不會被欣賞,反而會被恥笑甚至責罵。

由以上的瑣事,我們不難瞭解是次政改方案背後的思維。

上述五位不勞而獲的人,總想得到一些「著數」;沒有「著數」,實在很難鼓動港人的心靈。在這個社會爭取民主的人,會像上述換水樽的人一樣被恥笑。民主這東西,縱使沒有港人說不願擁有,但當被問到:「為了民主,你們願意付出多少」時,大家都寧可當個 Free-rider。也許,你會反問:03年的七一遊行,大家不都是付出了汗水與時間,走上街頭爭取民主嗎?當年遊行人仕的熱誠,無錯是不容置疑的;但激情歸激情,當股市樓市齊齊創新高時,爭取民主的聲音頓時下沉。既然如此,建制中人會覺得,向這群 Free-rider 推銷一個好像有點兒「著數」的政改方案,亦未嘗不可,要是沒有泛民陣營的阻撓,這群 Free-rider 必然不會激烈反對。但稍為有點民主理想的人,都知道「著數」的糖衣隱藏着毒藥;眼前的方案,只會讓擁護建制的人繼續「屈機」;然而,要像03年般號召那麼多人上街反對,已是不可能了。最近,有人提取以「五區總辭」進行一次變相的公投,然而,這可謂背水一戰,而且沒有勝算。一旦戰敗,泛民不單不會被這群 Free-rider 憐憫,還會被對手毫不留情地蹂躪;即使戰勝了,他們依然無力在議會裏跟對手討價。以上的形勢,確實令泛民陷於空前的困局;原來這個社會的民主根基,竟是建在如魯迅所說「一盤散沙」的 Free-rider 之上。

其實,爭取任何的公益(包括民主),不能不付出代價,問題是,那些代價我們能否付擔。不錯,這場戰爭勝算極微,對支持民主的人來說,的確是個悲劇;但現在再猶豫不決的話,泛民陣營只會如伯克所言般不攻自破。面對時局,究竟應當放棄現時的議席,還是放棄未來的民主發展,相信腦筋清醒的都很快有決定。筆者對「五區總辭」的立場,明眼人從以上的立論必然知曉。

2009年11月22日星期日

沒有「標準答案」,行嗎?(續)

我認為香港不需要通識教育的主要原因——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後,年輕躁動的血液和腦漿是不會容許任何人跟學生們說,香港這個世界的學校,大部分地方都只不過 希望你們乖乖的接收,不要直接而又積極地思考,不要考慮什麼叫做發展空間。因為學生不羈的天空下有很多「危險」,在成人世界中,尤其是成人要負責你們的安 全、前途、未來等等跟他們的「生活」其實很大關係的東西的時候,他們只希望你們在他們認為安全的範圍中學習如何「創新」、如何「獨立思考」、如何「理解世 界」。別玩了,好不好?學校,尤其是名校,要提供的只不過是一個場所,一個要令你們乖乖地上大學的地方,你跟他來真的,去談理念的根本問題?
健吾《名校的中七》,刊於《明報》,2009 年 10 月 12 日

我參與的義工大使計畫,在週末有大型的活動:我們與來自十多家中學,超過二百位學生義工,一起參觀醫院,並由護士長講解精神健康的基礎知識。在開始活動前,學生都要填一份問卷,主講的護士長一再強調,問卷是讓他們瞭解學生對精神健康有多少認識,在完成計畫後,學生會再填一次相同的問卷,以評估計畫成效。誰知這班學生接過問卷後,即時反應竟然是與同輩討論怎樣回答問題,遲遲也不肯交回問卷。我們唯有在旁對學生說,畢竟他們還是首次接觸精神健康,他們對此毫無認識,是十分正常的;這份問卷,只須按自己所知的多寡,如實作答便行了,毋須太在意答錯問題。這時,學生才能停止討論,放鬆地填問卷。這小小的一幕,反映了香港教育(甚至社會)的怪現象。

上述的舉動,也許是學生把問卷與試卷混淆了:試卷是評估考生能力,有預設的答案;但問卷卻沒有(甚至是不能)預設答案,回應者說「我不懂」不單不會被責罰的,還能讓機構作適當調整;然而,回應者不老實作答的話,整個工夫只會是白費,因此學生的舉動,實在有可能誤導主辦者。他們之所以不肯回答問卷,無非是假設它有預設的「標準答案」,既然大家都害怕答錯,便跟其他同學討論,務求大家都能拿高分。諷剌的是,他們正就是新高中學制裏,首批修讀所謂「通識科」的學生;然而,在真正的「通識」精神下,學生不能介意答案是對還是錯,因為所謂的對與錯,只是反映某些社群的價值觀,而價值觀卻可不停轉變,學生要大膽嘗試,才能創立新的價值觀。然而,假若這班學生,連面對一份簡單直接的問卷時,都如此地緊張自己答對還是答錯的時侯,難怪當年教育局要把「求學不是求分數」的電視廣告抽起了。一班依舊迷醉「標準答案」的學生,在畢業後能通到多少的識,實在很難寄以厚望;以上的觀察,恐怕僅是冰山一角。

健吾筆下的「安全範圍」,正就是現今「通識科」以至香港未來發展的金剛箍:所謂的安全範圍,是當權者畫出來的;但假若我們社會那班未來的主人翁,都是因循地用「標準答案」回答一切問題的話,這個社會是創新還是守舊,明眼人一定會知道的。從以上的文筆推測,也許健吾已經預視了最近推出的政改方案,只會讓民主在「安全範圍」內發展。

2009年11月17日星期二

小啟一則

參與過《信報》的「動筆動思考」計畫後,小弟在《信報》網站內的《信博》亦已啟動,以下是《信博》的網址。

http://www.hkej.com/template/blog/php/blog_index.php?blog_blogs_id=23

以後兩個博客將會同步更新,敬請光臨賜教!

註:特別鳴謝統籌計畫的「大導演」。

2009年11月15日星期日

稻田上的迷思(下篇)

中國人「他律他制」的人格,是必須由外力約束的 ... 最明顯的外在表現,莫如對口水與鼻涕的失去控制 ... 結果,必須勞駕到政府去用「運動」的方式--例如,蔣介石的「新生活運動」、人民政府的「文明禮貌運動」--去執行父母在家庭中的功能,而到頭來卻仍然不奏效。
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新千年版》第 354-355 頁。
在稻田漫遊期間,天色已漸漸變暗了,我唯有回到祖屋,跟一大班鄉里吃晚飯。一下子,祖屋坐滿了人,有人說天氣還是和暖,蚊子仍會到處橫飛,就從抽屉掏出幾個蚊香去燃點;晚飯過後,大家再閒聊了一會便各自歸家了。到睡覺時,大家總會在床的周圍放下蚊帳,以防蚊子擾人清夢。蚊香與蚊帳,是住在中國鄉郊的人必備的;但是,蚊子之所以滋生,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容許它們能大量繁殖;按道理,只要能杜絕蚊子繁殖,村民就無需再用蚊香蚊帳了。然而,他們寧可各自買蚊香蚊帳,也不打算聯手搞好村的衛生。在蚊香與蚊帳的背後,確實隱藏了一些令人不寒而慄的思維。

回到香港後,略略看過食物環境衛生署的滅蚊指南,當中眾多的滅蚊建議,大如噴灑滅蚊油、改善排水設施,小至蓋好蓄水容器、清除花瓶盤裁積水等,都是志在防止蚊子在水上產卵。透過這些治本的方法,蚊患自然迎刃而解;因此環觀整本指南,也沒有教人用蚊香與蚊帳等只能治標的手段。但是,來到中國的農村,情況可完全不同了:蚊香與蚊帳,顯示村民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們自私的心態,充份地被反映出來。

稍有仁義之心的為政者看見如斯局面,總會覺得看不過眼,他們會推出種種利誘(以公帑興建設施)與威逼(懲治不衛生的行為),務求改善情況。然而,只要為政者的意志稍為軟弱,村民便會故態復萌,情況就如頑皮的小孩子,只要家長一疏於監管便會到處搗蛋一樣。如孫隆基筆下的「他律他制」社會,令為政者很容易變成極權者,監控百姓的一舉一動,以防止有人頑皮搞事;而他們之所以能取得絕對的權力,往往是得到廣大民眾的默默支持。一談到極權,所有如民主、自由、法治等我們自以為很崇尚的價值觀,都被拋在腦後。故此,在故鄉裏發現的那些蚊香與蚊帳,令我再度反思:中國人能發展出西方社會的民主政制嗎?讀者的看法可能有不同,但對我來說,我是悲觀的。

2009年11月14日星期六

稻田上的迷思(上篇)

中國現在意識到,不能再以污染〔環境〕以達至繁榮 ... 中國明白到,再生能源科技將會是未來的趨勢,並開始對太陽能與風能,建立龐大的內需與出口市場。
托馬斯·弗里德曼 (Thomas Friedman),Have a nice day,刊於 The New York Times A31 版,2009 年 9 月 16 日
週未,伴着老爸與伯父到他們的故鄉探親。他們的故里,雖不算是窮鄉,但肯定是僻壤:下了長途公車後,還須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在甘蔗田與稻田之間,穿過多少條狹窄又沒有指示的柏油路,才能進村。村裏的人,到今天仍以務農為生,即使其他城市的發展有多蓬勃,故里的變化卻是少得很。整天呆在祖屋裏實在是悶得發慌,因此我去稻田走一趟;在通往稻田的泥路上,多了些數十年前沒有的東西:塑膠垃圾。那些垃圾,是一些村民覺得再無利用價值的東西;問題是,村民不覺得這些垃圾需要特別的處理,任由大自然讓它們自生自滅就罷了。但只要稍有科學知識,都知道塑膠難以被大自然分解,因此這些在路旁的垃圾,可能已被丟掉好幾年了。眼見這個情況,不禁又想起孫隆基博士對中國文化的觀察。

在成名作《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裏,孫隆基借用了弗洛依德的心理學說剖析中國人的性格弗氏認為,人的成長大致分為三個階段:嬰兒的「口腔時期」,兒童的「肛門時期」,與成年的「生殖器時期」。小孩在年幼時,父母都要替他們穿尿布,因為他們不知道,隨處便溺會影響衛生;慢慢地,父母會教導子女:人有三急時,一定要忍到上了厠所才能便溺孫氏則把以上的學說申延:「便溺」是種排泄的行為,把我們不要的東西排出體外;按這個標準,吐痰、打噴嚏、倒拉圾等,都屬於排泄的概念。然而即使來到今時今日,國人仍然慣了隨便吐痰和丟拉圾,以致在歐洲某些旅遊景點,當局竟樹下以中文寫成的「嚴禁隨地吐痰」等的警告板。好了,現在個個都談所謂「文明」,這些壞習慣也在漸漸改善了;然而,那些大量的生活廢物,又有否妥善處理好呢?從新聞報導中,我們知道這些廢物,許多時都是不加任何處理,直接被排到大自然裏的;這樣的話,根本與亂拋垃圾無異。在稻田旁的小路看過的光景,其實僅是冰山一角。

寫下暢銷書《世界又熱又平又擠》的弗里德曼,經常遊走中國的大小工廠;他對中國的環保事業寄以厚望,是可以理解的。事實上,我跟公司的採購部開會時,也得出類似的結論。然而,若果國人仍無法脫離孫隆基論述的「肛門時期」的話,即使中國生產的環保設施有多先進,也是得物而無所用;屆時,在我腳下的那些垃圾,依然會留在這條小路上的。憑以上的觀察,我對下個月在哥本哈根舉行的全球氣侯變化會議,真的不敢寄以厚望。

2009年11月5日星期四

藏在八十八樓的真相

[The] truth is incontrovertible. Panic may resent it, ignorance may deride it, malice may distort it, but there it is.
譯:真相是無可置疑的:恐懼會憎恨它,無知會嘲笑它,惡意會扭曲它,但它仍然是真相。
邱吉爾 (W. Churchill),一九一六年五月十七日在下議院演說的節錄(註:當時他並非首相)
(週未不幸抱恙,因此晚了寫文。)

最近,香港某個位處半山的樓盤,成為城中熱話;除了呎價破紀綠之外,它的層數更是耐人尋味。發展商辯稱說:層數是應市場需求而設。姑且不談理由是否充份,但所謂無風不起浪;國人近年對四、十四等的數字,確實顯得越來越敏感,故此不少近年落成的房產,都刻意地剔除這些的層數。表面的解釋,會說「四」與「死」諧音,國人感到「不吉利」,才有以上的現象;但再深一層看,我們將會有更有趣的發現。

年初時,筆者曾經撰文,評論國人逃避死亡的慣性。我們都清楚,眾生皆有離世的一刻,這個鐵一般的事實,是適用於任何生物的「真相」。如邱吉爾所言,「真相」往往是令人感到不快的;故此,缺乏勇氣的人,在「真相」面前反而會感到畏懼,並拼命逃避。按以上的推論,那些極力追求「好意頭」的人,彷彿也是害怕「真相」的。為免民眾因為知道真相而恐慌,那些專門揭露真相的工具,如電台、電視、報紙、出版、教育機構、社福組織、甚至藝術團體等,非由當權者牢牢操控不可;當權者還會苦口婆心地說,一切都是為了人民好。慢慢地,在一個不斷迴避真相的社會裏,每個人在社會裏只懂談空話與謊話,那些猶如童話故事《國王的新衣》裏,斗膽揭露真相說國王光着身子的人,反而會被其他民眾責罵或嘲笑。在西方社會眼中,東方社會以上的習性,實是非常耐人尋味的。

據說,這個聲稱八十八樓(實際只是四十多樓)的單位,已經覓得買家了。不清楚將來單位的住客,在八十八樓上能否有以上的領悟。

(註:不知何解,近日的文章都是環繞生與死為主題;但既然這是眾生在潛意職裏至為關心的命題,以它為立論作評論亦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