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8日星期一

連這一種民主,也是舉步維艱

筆者的老家,在沙田老牌居屋穗禾苑,雖然已經搬出,仍然不時在那裏留連。最近有一個議題,引起居民廣泛討論。

現時,屋苑有兩條前往市區的巴士路線:全日服務、往九龍塘港鐵站的80M,與只在平日早上服務、往尖沙咀的280P。但據運輸署的統計顯示,80M與280P在繁忙時間的載客率,分別只有六成與四成,而前者在非繁忙時間,載客率只僅得兩成。有鍳於此,署方最近向區議會建議,把兩線合併為新的280X線,全日沿青沙公路往尖沙咀。

那些年的交通規劃,安排80M接駁地鐵、區內線81K接駁九鐵。但兩鐵合併後,兩者功能明顯重疊。對沙田居民來說,九龍塘終歸只是轉乘點而非目的地,80M在市區僅得兩個停站之下,根本毫無優勢。現時,居民要轉乘港鐵的話,大多寧可搭班次密得多的專線小巴,往沙田或火炭站,或乾脆走兩百多級樓梯到火炭站。相比之下,願意等十多分鐘乘80M往九龍塘港鐵站的,自然偏少。更甚的是,81K提供的轉乘優惠較80M吸引(例如城門隧道的巴士,只能經81K轉乘才享有優惠),此消彼長之下,80M的客源遭到進一步收窄。作為屋苑往來市區的唯一途徑,80M的走線可謂已不合時宜。

建議公開至今,出現不少爭議。筆者嘗試逐一拆解:

(1)應否保留80M?事實勝於雄辯,除非你認為數據造假,否則以現時的使用狀況,區內居民大概早已用雙腳表達了意見。
(2)80M與新線能否並存?稍為認識巴士運作的人,都知道穗禾苑的道路狹窄,不適宜12米以上的巴士進出。加上總站面積細小,要同時容納三條全日巴士站,在技術上十分困難。除非有辦法,可在短時間內擴建總站,又或者巴士公司能更有效調動班次,否則現時僅有的資源,不應浪費在載客率偏低的路線上。
(3)取消80M後,禾輋與新田圍的居民甚麼辦?除了穗禾苑,80M的客源主要來自禾輋與新田圍這兩個離港鐵站較遠的屋邨。然而,以上述統計衡量,當地居民的取態,大概跟穗禾苑的相同。再者,即使那裏確實有需求,亦不表示要由一線穗禾苑開出的巴士線來滿足。
(4)新線收費是否合理?營運商聲稱,新線屬特快路線,因此單程要收$9.5,比280P的$7.7高了近四分一。雖則開辦初期會有回程折扣,但現時由沙田或火炭乘港鐵往尖沙咀,分別只需$8.3或$9.0,加上新線要十五分鐘才開出一班,套用喬布斯的遺言,建議可謂 dead on arrival(註定失敗)。
(5)新線應否沿用280P的走線,以獅子山隧道出市區?以現時280P只有四成使用率作參考的話,此建議的吸引力似乎值得商榷。但當然,要麼改為全日服務,情況會很不一樣,加上青沙公路將來提供的轉乘服務較廣泛,如何取捨,還需各方多加參詳。

筆者自問,以上的分析縱使有欠全面,亦盡力把已知的事實羅列出來。奈何的是,坊間所見的討論,在一面倒地反對取消80M之餘,卻不見他們會像筆者那樣,以實況作佐證(唯一例外,是這篇由《輔仁網》轉載的文章,縱使內容以偏蓋全,但至少作者顯然是有做功課的)。筆者推想,那些人有兩種通病:一是妄顧現實,又不以開放務實地看待問題;二是借刻意刁難局方與營運商,宣洩心頭的不滿。無可否認,局方的安排並非十分理想,但強行保留80M的話,局方勢必以實況難以配合為由,把所有新建議擱置。屆時,得益的人多還是受損的人多呢?

闊一點看,一個屋苑的交通安排,所牽涉的利益十分有限,要解決亦不算很困難。但要麼連這些芝麻般的小事,各方也只懂各說各話、無法平心靜氣商討的話,社會上其他更複雜的問題,豈不是更加寸步難行?人道是,政改諮詢期快將完結,以上的事例,可作為這個偽國際都會能否有效落實民主的寒暑表。固然,各位的看法可能很不一樣,但恕筆者直言,不管得出什麼結果,當前的僵局也難以化解。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

2014年4月22日星期二

社會演變的瓶頸

繼續上兩篇的那次飯局。W女仕到北京出差時,適逢人大及政協會議舉行;除了公司業務,她跟同事亦少不免談及家國大事。回港後,她在席間跟我們分享她的所聞:近年,內地鄉郊的經濟發展十分矚目,不少以鄉郊農民為主要客戶的國企,因而錄得比同業更可觀的增長。依她所見,導致這個現象,是因為國家領導深信,由共產黨領導的政體之所以行之有效、恆久不衰,全賴廣大農民的支持,為報答他們的效忠,領導自然要多加照顧。

「等等,最先接觸共產主義的,應該都是城市人;至於中國共產黨,當初亦是在上海成立的,對嗎?」筆者即時說。W女仕怎樣回應,恕筆者已記不清;但事後再想,她的觀察也是不無道理的:共產黨早期的根據地,井崗山、遵義、延安等等,統統都在鄉郊。另外,在取得江山前,黨內來自大城市、留過學或懂外語的黨員,與來自鄉間、只讀過點兒書的,曾有數次激烈的路線鬥爭;眾所週知,以毛澤東為首的後者,獲得最後勝利。一個甲子過去,我們依然看見,執政者對廣大農民的生計,至少表面上很着緊;此外,每逢有城市人,寧可下鄉幫助農戶,都會惹來官方媒體的廣泛報導,兼而作宣傳。由此可見,W女仕所非虛。

談到農民,大家很自然會想起,筆者拙文《稻田上的迷思》中描述過的鄉里。以往,他們離不開自己的土地,除了附近的地方與人物,他們對外面世界的認識甚少,更遑論主動跑出去接觸新事物。可想而知,他們的見識與視野都受到局限。但時移世易,現在即使足不出戶亦能知天下事,加上交通網絡迅速發展,不消半天便可穿州過省。要擺脫過去的珈鎖,無須付出龐大的代價。

然而,他們很快會發覺,進入城市雖然是方便了,在那兒生活卻是另一回事:日常要接觸的人,比在家鄉多得許多,而且他們的來歷與背景,跟自己很不一樣;另外,由於鄰居不時會遷出遷入,彼此的關係肯定比在鄉間疏離。如此大的落差,令他們一時間無所適從;最自然的應對,就是跟自己鄉里一齊居住、甚至一齊工作。眾多跑到城市幹活的民工,都採取這種生活模式。

改革開放縱使進入第四個十年,但當權者對農民絲毫無損的情意結,跟城市人口與規模迅速膨脹,形成強烈對比。對於這現象,筆者嘗試作一個大膽的解讀。

自古以來,農民都是靠天吃飯的,只要得到老天爺眷顧,便可以豐衣足食。但在城市,你想生活好過一點,你不得不跟更多人交流、學習更廣泛的知識,從而提昇技能。假以時日,你的眼界會更廣闊,腦筋更靈敏;即使再複雜的疑難,你亦能根據某些公認的原則,自行分析處理。當社會上開始累積這種人才時,只要彼此理念相近,一個個無需順從任何權力、也可獲公眾信賴的群體,便可以漸漸形成。近年,內地非政府組織的發展,就是個好例子。套用西方的術語,這就是公民社會的雛形。

在以天朝自居的當權者眼中,要壟絡民心以鞏固權力,最簡單莫過於充當唯一的施惠者,在民眾間樹立自己就是老天爺的形象。這一套,農民顯然最為受落。反之,對上述那些見識廣博的城市人來說,要麼你沒有充分的理由,他們根本無須賣你的帳。這種態度,很容易被當權者視為潛在的威脅,長期忽視的話,肯定危及自己江山。

以上的心態,驅使當權者用盡方法,向百姓灌輸某些農民的意識,目的就是令他們相信,自己之上有個無所不能的老天爺,主宰自己的生活。難怪不管是舊社會還是新中國,一切與獨立、自主、自由有關的理念,統統被視為禁忌。更甚的是,一旦有人企圖繞過當權者、自行籌劃帶政治含義的活動,幾乎肯定會惹來打壓。例如在舊社會,官府一看見有人結黨,幾乎本能地斷定他們必然是企圖謀私,繼而迅速制止;現代的事例,大概無須筆者多言。

人道是,自去年上台的新領導班子,非常銳意推行改革,其中一步,就是推行城市化。眾所週知,期間肯定會遇上阻礙。依筆者之見,表面的問題還只是次要,更深層的矛盾,在於當權者能否擺脫上述的恐懼,不再插手干預民間自發的活動。觀乎他們對維穩異常地執著,筆者直言不容樂觀。這個思想上的瓶頸能否被打破,不單是國家演變的關鍵,對將來全球的局勢亦舉足輕重。

【一次特別的「國情課」—完】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

2014年4月14日星期一

虛話的代價

承接上篇拙文,與筆者午飯的大型國企香港高層N先生,帶了一位下屬(在此簡稱她為W女仕)隨行。她最近到北京總公司出差一星期,與國內同事共同出席會議。其間,總公司下達一份頗長的文件給各與會者;W女仕回到酒店後,花了一整晚反覆細閱,卻是完全摸不着頭腦。翌日,她私下與內地同事交談,得到的回應是:莫說是你這位外來人,即使是我們這班土生土長的,也是搞不清文件的真正意思。

W女仕說,這件事令她想起年初時的一次經歷:某日,總部通知她,針對自己手頭上每個客戶,編製一份長達十多頁的綜合報告,並付上一份樣本以供參考。數天後,總部的人問她意見,她坦白地反問,你想聽客套話還是老實話。你實話實說吧,對方答;她就不客氣地說:要做一份那些長的報告,每個客戶至少要一天,但裏面要寫的,幾乎都是虛話與空話。試想想,要全盤推行的話,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去接觸客戶呢?屆時公司將會因以損失多少盈利呢?無謂的事,能不做的就不要做了,倒不如花多點資源去開拓新業務吧。

以上的情況,在內地的官場甚至商場可謂司空見慣。筆者相信,不少國人都是明知,虛話再講多少次也是徒然,但除非你像W女仕般,在系統內有點兒地位,否則唯有勉強地應酬一下。他們的那份難言之隱,明眼人應該很清楚,就是來自上級的壓力。這種情況,在舊社會亦經常出現。似乎,即使我們廢除了帝制一個世紀之後,這種陋習也沒有改變。

平心而論,即使是西方民主國家,也有不少政客向公眾吹虛功績(特別在選舉期間);但這些期票一但未能及時兌現,公眾自然要他們問責,有時甚至要鞠躬下台。但來到天朝大國,不論是文武百官、還是黎民百姓,都對虛話趨之若騖。仔細一看,虛話在中國之所以有市場,無非是每個人都渴望在自己面上貼金,彰顯自己高人一等而已。相反,那些致力追尋真相的,不單未獲得肯定與欣賞,許多時更會惹上官非。

然而,為滿足這股需求,整個社會要投入多少資源呢?以上述那兩份文件為例,由撰寫、校對、改正到審批通過,想必涉及不少職員;但正如W女仕所言,得出來的成果對企業幾乎沒有實質幫助。白一點說,公司發薪給那些人,卻換不到半點生產力。一家已經走向國際的大型國企也尚且如此,其他發生在各級黨政軍機關的事例,肯定是不能盡錄。可以想像,歷代國人為了一個個的空話,耗費了無數的心血與時間,但對整個社會卻毫無脾益。

更糟的是,國人為免空話被識破,會不惜以謊言顛倒是非黑白。最極致的例子,可以看易中天在短文《鴉片的戰爭與戰爭的鴉片》裏描述的故事:1841年,在鴉片戰爭被英國擊敗的清軍,不單沒有愁雲慘霧,反而「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地互賀升遷」,指揮官奕山,則「在奏報『戰功』的同時,還一口氣保舉了『有功之臣』共554人,幾乎囊括廣州所有官員!這可真是『勝利者的歡宴』!」。事情之所以如此荒唐,全因奕山向皇帝撒謊。反之,在虎門消煙而聲名大噪,幾乎沒說過謊的林則徐,卻被貶官到新疆伊犁。一個世紀過去,情況雖稍有改善,但說假話的獲重用、說實話的遭排擠的情況,仍然屢見不鮮。這種代價,難道我們覺得可以付得起嗎?

想到這裏,筆者不禁反問,要麼國人能把花在空話謊話上的資源,用來建設社會的話,即使只分得丁點兒,整個國家的命運會否可以改寫呢?當然,歷史是沒有如果的。曾幾何時,不計其數的文人紛紛向公眾大聲疾呼,要大家說實話、聽真話;但要麼連國家危在旦夕之時,國人的陋習依然根深蒂固的話,來了繁華盛世的今時今日,我們還能奢望什麼呢?

【一次特別的「國情課」—中篇】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

2014年4月7日星期一

換個角度看政改之爭

近日,筆者跟一位蠻特別的香港人午飯(在此姑且簡稱他為N先生);他受顧於某家大型中資國企,在香港子公司中擔任要職。除了業務上的交流,大家難免會談及時事;說到政改諮詢,他的立場自然跟那些「佔領中環」的搞手大相逕庭(但整體上,這位仁兄跟筆者接觸過的其他國企要員相比,已算是較開明務實了)。跟內地人周旋了十數年的N先生,借着他的經驗表達了一些見解。

在國企系統內已屬「高管」的N先生,見盡內地各省市不同部門級別的官員,並很瞭解他們的脾氣。他總結,要與官員打交道,決不可跟他們硬踫硬,一開始就出言恐嚇;否則,他們定必加倍奉還,令事情越鬧越僵。N先生認為,「佔中」搞手以癱瘓市中心為號召,必然使京官們覺得受到要脅,觸動他們的神經,迫使他們的立場更為強硬,最終令雙方無路可退。

另外,他猶記得,初初入職國企時,同事們都跟他說,來自總部的指示,幾乎是神聖不可侵犯。如是者,能夠下放給香港子公司的權力,實在小得可憐;可想而知,N先生在做事時,每每受到諸多掣肘,以至錯失不少良機。他曾多次向上級反映,初時多數都是不得要領。但近年,情況有了微妙的逆轉,N先生不單有更大的自主權,他的意見亦逐漸被總部重視。箇中原因,他歸納為兩個字:競爭。隨着國企陸續上市,不少更擠身全球五百強之列,它們的業績備受外界關注;加上營商環境不斷轉變,及來自海內外同業的比併,迫使它們不能繼續閉門造車,要多點聽取不同意見,方能突圍而出。

N先生的心得,無疑給乎像筆者那些局外人不少啟發。但把它套用到當前的形勢,又是否完全合適呢?

不管是在政壇還是商場,面對當前的問題,各方會根據不同立場,提出建議。但一方的靈丹妙藥,另一方可能會認為是糖衣毒藥,反之亦然。平心而論,我們對異見有所恐懼,實屬人之常情;但要麼一開始,你就把自己的顧慮無限放大,但別人的卻置之不理,難免會被其他人質疑,你不過想「大石砸死蟹」而已。話到底,傾向有此行徑的,通常都是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凌駕其他人之上,自己受威脅就萬萬不可,別人受威脅則貴客自理。憑這副心態,彼此最終會求同存異、達成共識,還是各走極端、互相指罵,可謂呼之欲出。

至於N先生在公司內的際遇,確實反映了國企逐步向海外擴張,與國際巨頭看齊之下的變化。然而,換着是一個幾乎沒有競爭的政治環境裏,反對現狀的聲音又能否順利地傳到當權者的耳邊嗎?當然,像李世默之流的人會出來指正,說各級幹部在政績上的比拼,比任何民主選舉都要激烈;硬要說在「一黨專政」之下沒有競爭,似乎是以偏蓋全。問題是,你不加入建制,休想參與這些競賽;入閘後,你的仕途是好是差,完全靠上級怎樣評價你,至於黎民百姓對你的口碑如何,雖不至於無關痛痒,亦只是次要。如是者,我們不難發現,不少官員為求政績亮麗,不惜侵害居民的權益。這種情況,是否大家願意看見的呢?

從以上的觀察,筆者嘗試把國人對競爭的認識作個歸納:簡單而言,競爭可以分為良性與惡性;但不論古今,國人的競爭往往變成惡性,許多時候,除了肇事者被殺頭之外,無辜者亦會受牽連。如是者,萬事講求和諧穩定的國人,為避免惡性競爭,寧可什麼都不要爭;白點兒說,這猶如斬腳趾避沙蟲。這種忌諱,令大部份的競爭只能在暗地裏進行;諷刺的是,它的殺傷力,往往比光天化日之下的競爭更巨大,對失敗者更為殘酷。不難想像,在局外人眼中,政治從來都是骯髒與醜陋,繼而產生冷感甚至厭惡感;當這種感覺成為常態,當權者就更能為所欲為。

從上述的推論,我們可以總結,國人為求變革,註定要付出比他人更沈重的代價,令人際間的關係外弛內張,彼此的互信明存實亡。或許,這就是中國人為何無法推行民主政治的成因;當前的這場政改之爭,似乎亦逃不出這個惡性循環。當然,像N先生那樣的際遇,也許有朝一日會在政壇上出現;然而,那些異見者,還剩下多少耐性等下去呢?

【一次特別的「國情課」—上篇】

【Facebook 專頁網址: http://www.facebook.com/raymondwclee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