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8日星期一

求學就是求分數-談《作死不離三兄弟》

印度電影《作死不離三兄弟》的三位主角,是大學宿舍的同房:法漢 (Farhan) 一心希望成為攝影師,卻要為滿足父母的意願才報讀工程系;拉朱 (Raju) 則為求家人能盡快脫貧,不斷求神拜佛,期望出人頭地。換句話說,他們背負的是別人而非自己的期望。假使無風無浪的話,他們都只打算勉強能夠畢業,找得一份好工便心滿意足;但藍丘 (Rancho) 的出現,徹底顛覆了兩人的一生。最終,法漢與拉朱都能放下包袱,達成理想;然而就在畢業禮後,藍丘悄然地消失在人群中,之後一直音訊全無。整個故事的主線,就是講兩人尋回藍丘的旅程。

電影裏描繪的校園生活,實在惹起不少香港人的共鳴:莘莘學子關心的,只是成績排名與就業前途。考試時,只要你有本事把教科書背得滾瓜爛熟,就可以過關;至於自己能否真正吸收這些知識,並把它們靈活運用,反而變成了次要。這個情況,即使是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華人社會,同樣有深刻的體會。

表面上,一直為人詬病的填鴨式教學,是問題的原兇。然而凡事有果必有因,這種教學之所以久久陰魂不散,肯定是因為它符合某些價值觀的。我們嘗試從這套電影裏,找尋箇中端倪。

在電影裏的「皇家工程學院 (Imperial College of Engineering,簡稱 ICE)」,學生的考試成績是會被貼上壁報板上的;這跟舊中國科舉過後,朝廷放榜的傳統異曲同功,誰人名落孫山,誰人名列前茅,可謂一目瞭然。分數與排名,彷彿是種身份的象徵;成績好的藍丘與「馬屁精」查圖爾 (Chatur),拍畢業照時就可與「病毒」教授並排而坐,至於排榜尾的法漢與拉朱,則只能站在最後一排當閒角。換句話說,在這個「求學只是求分數」的環境裏,學生都被掛上「勝力者」與「失敗者」的標籤;從「病毒」教授以「鵲巢鳩佔」的故事對新生訓話的一幕,可見一斑。

寬一點看,當每個人都熱衷於比拼成敗得失時,大家便不經不覺地認為,自己要出人頭地,必須要把弱者壓下來。許多時侯,勝利者為求鞏固自己的地位,往往會設下大大小小的關卡,好讓弱者無法誇越雷池半步。於是乎,辦教育的目的,就是令學生馴服於現有的建制,維持固有的社會秩序;而莘莘學子為免被他人看扁,一般都會循規蹈矩,接受這套規則。故此在教師們眼中,對名譽地位完全不感興趣的藍丘,實在是個離經叛道的青年,要不然他是位資優學生,他早就被逐出校門。

把視線轉回香港,官員這邊廂勸諭家長「求學不是求分數」,那邊廂又要求各大專院校爭國際排名,這種矛盾的心態,實在令人費解。另一方面,縱然科舉已早被廢除,但每逢公開考試前後,媒體都爭相報道考生如何備戰、哪家學校出最多的所謂「狀元」的消息等等。種種教育改革之所以屢試屢敗,不就是因為以上那些根深蒂固的信念所致嗎?當大家對片中情節不斷會心微笑,不僅做不出什麼去突破以上局面,還要迫孩子們學這個學那個時,確實是可悲的。

2011年11月21日星期一

這樣的權益,不要也罷

「維護港人權益,反對外傭有居港權」區議會選舉期間,某侯選人以此句製作宣傳橫額,抨擊另一位侯選人所屬團體的立場。

眼前這一幕,不禁令人想起1999年居港權官司的爭議。終審法院的判決,頓時令公眾嘩然;加上政府聲稱,十年內會有167萬人來港定居,在建制與民眾一唱一和之下,「人大釋法」這個潘朵拉的盒子終歸給打開了。固然,上次涉案的人,本身已是中國公民,與今天那班興訟人有本質上的差別,但歸根究底,兩椿事件都是因為基本法的相關條文寫得太過粗疏所致。

不容否認,居港權的門檻定得太寬鬆的話,肯定對公共資源構成沉重壓力;但正如代表外傭的團體,即使他們真的擁有居留權,每個人也需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來決定是否行使。這個情況,與當年英國政府的「居英權計畫」有點類似;筆者認識一位前輩,曾透過該計畫到英國定居,但到了女兒大學畢業後,他又舉家回港生活。說外傭會一窩蜂來港搶福利,似乎是以張三之心去度李四之福;坊間的疑慮,確實是有點兒過火。

反而從這兩樁爭議裏,我們可以看清楚,香港人對所謂的「權益」,骨子裏是怎麼闡釋的。

在獅子山下的年代,大家都沒有所謂權益可言,每個人的起點大致一樣,成功只能靠雙手幹;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某些權益。但當他們看見那些後來者,一如他們以往身無分文踏進香港時,總會下意識地覺得,新來者定必是想不勞而獲,自己享有的權益,絕對不能被那些人分薄。說穿了,公眾掛在嘴邊的所謂「權益」,原來是要靠踐踏他人權益來維持的。

固然,我們不是觀音或黃大仙,沒可能給予新來者無限量的支援;為求公眾資源運用得恰當,我們難免要設立一些關卡,排擠那些濫用的人。然而擺在眼前的現實是,即使新來者己經通過了這些門檻,眾人的有色眼鏡依然沒有除下來,說白一點,這是一種無形的欺壓。一談到欺壓,大家就無需要談理性,只需看哪方拳頭較大便可;分出高下之後,勝方就可以指點江山,無需顧及負方的感受。

問題來了,現在我們作為強勢,就可以施這些手段來維護所謂的權益;但假使他朝,我們由強勢轉為弱勢,其他人走過來侵害我們的權益時,試問又有多少人會站出來螳臂擋車,替我們出頭呢?俗話有云: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看不透以上謬誤的人,還有資格談什麼自由、民主與人權嗎?

上個月,某工會搞了個反對外傭居港權的遊行。發起人對採訪的記者說,外傭英語能力較佳,擔心她們獲準居港後,會搶走本港工人飯碗。作為捍衛工人權益的組織,居然公開否定某些守法工人的訴求,旁觀者一看,是否覺得他們是在自打嘴巴呢?再者,禁止競爭力較佳的人來港工作,是否暗示着本地工人根本不思長進呢?靠這些荒謬的理由來建立的權益,筆者只能說一句:不要也罷。

2011年11月14日星期一

希臘的迷思(下)

希臘政府的緊拙財政,自2008年金融風暴開始一直困擾整個歐元區;到了三年後的今日,各國才能拋出一個像樣的拯救方案。誰知五天之後,希臘總統宣佈國家是否接受方案,需要由全民公決;參與方案的各方隨即還以顏色,說在公決有結果前,所有原先協議好的援助都會被凍結。在財困已經迫在眉睫下,總統才撒回這個令市場震驚的建議。

這場荒誕劇,想必會令那些「五毛黨」中人無比雀躍。他們會震震有辭地說:這場鬧劇,徹底拆穿了西方國家所謂民主政治的假面具。那些政客為求自身利益,公然剝奪希臘人行使民主的權利,他們還有什麼資格,指令咱們搞一人一票的民主選舉呢?

固然,公投的計畫無法落實,令希臘人變得有怨無路訴。但仔細一想,冰封三尺未一天之寒,要麼國家不是入不敷支,國民會落得如此下場嗎?以往過度的揮霍,導致今天的局面;稍為懂常理的,也深知這果報是必然的。

若然閣下仍是民主信徒的話,就必須從這次事件中,全新認識何謂真正的民主:由民主體制賦予的自由,人民固然有行使的權利;但要麼他們聽從某些甜言蜜語,以為從此可以肆意享樂,帳單則大可留給政府(亦即國債投資者)清找的話,到他日要償還時,只會陷入無從選擇的困境。

美國國父之一的富蘭克林,曾有這句明言:「那些放棄珍貴的自由,以求半點安逸的人,根本不匹配享有自由與安全」,在兩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依然鏗鏘有力。奈何的是,在西方民主國家裏看到的現象是,政客為求執政,屢屢向民眾給些甜頭,而選民為了短暫的利益,往往接受這些空頭支票。說白一點,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妄顧長遠福祉的所為,是十分不負責任的。要捍衛民主自由,人民不是要對這些引誘加以防犯呢?幾個月前的拙文「民主的責任」,筆者也觸及過類似的議題;看看希臘等歐豬國的處境,不就是再次引證了文中的論據嗎?換言之,西方民主國家之所以陷入困局,並非民主制度本身的問題,而是由政客到百姓,都對民主的真正意義一知半解,令國民的責任感日益低落所致。

把以上的發現,套用到今時今日的香港,我們不難察覺到,不管是建制還是泛民陣營,那些聲稱擁護民主的政黨政客,紛紛要求政府大搞福利主義;至於那些計畫,對公共財政有多大衝擊,他們從來都不會顧慮。以上的教訓,到底他們能體會幾多呢?

2011年11月8日星期二

希臘的迷思(上)

小時候,翻開世界史教科書,談西方文明時,總會以古希臘為開始。

雅典與斯巴達,是兩個模範級的城邦,曾幾何時,兩地人才輩出,他們的種種事蹟,即使是二千多年後的今天,依然為人津津樂道。

後來,在北方的馬其頓異軍突起,統一了整個希臘。後來的亞歷山大大帝,更發動了歷無前例的東征;消滅了宿敵波斯帝國後,大帝與戰馬依然繼續奔馳,直到抵達了現今的巴基斯坦,在部下的多番哀求下,大帝才願意班師回朝,結果中途在巴比倫去世,享年只有三十三歲。

大帝死後,他遺下的帝國隨即四分五裂,但因為它疆土遼闊,希臘文明也在這時侯開始在異地開花結果。即使這些大大小小的國家,逐一被羅馬、帕提亞(又稱安息國)等的強國擊倒,但它們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到現在仍然影響深遠。

失去了自己的國家,希臘人開始跟猶太人一樣,四處流徙,寄人籬下。在廣闊的羅馬帝國上,兩族人的營商手法遠近馳名。然而,在羅馬的統治者眼中,排擠異族兼而戒律多多的猶太民族,始終不是他們那杯茶;他們轉而信任希臘人,是十分容易理解的。當時甚至有諺語說,希臘國土雖被羅馬侵佔,但文化上羅馬卻反被希臘征服。

但這一切,隨着基督教的興行而產生了本質上的變化。歐洲人摒棄了古希臘與羅馬的典籍;在東邊的拜占庭帝國,統治者更沾染了東方宮廷的習慣,建立後宮,僱用宦官;他們跟圖拉真、哈德良等的賢君相比,顯然高低立見。當年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先賢的教誨,他們都忘記得一乾二淨。要麼沒有伊斯蘭帝國的學者好好將古籍保存,今時今日很可能會失傳。這種數典忘宗的所為,實在令人嘆息。

後來,來自東方的突厥民族,佔領了君士坦丁堡。在鄂圖曼的統治下,希臘人仍然享有龐大的經濟實力,但礙於信仰的差異,他們始終無法提高社會地位。當鄂圖曼的勢力開始江河日下時,希臘人便展開了爭取獨立的運動。結果在1832年,希臘王國正式成立。

立國初年,百廢待興;據當年美國駐希臘大使 William Moffet 描述,國人的耕作手法與使用的工具,跟古埃及時代幾乎沒有差別。幸而,不少希臘裔的鄂圖曼富商,紛紛回國協助重建,當中最出名的,就是船王奧納西斯的家族。加上1896年,首屆當代奧運會在雅典復辦,這個新興的南歐小國,經歷過一次小陽春。

然而好景不常,全球大簫條風暴一吹,以前的好風光都被一掃而空,希臘政府在財政緊拙下,施行形同強搶人民財富的對策:它把發行的貨幣一分為二,一半由原物主擁有,一半則被強行換成二十年後到期的國債。現今國人普遍逃稅的風氣,或許就是在那時萌生的。始外,在二次大戰開始前,政府漸漸傾向法西斯主義,軍人政權實行鐵腕統治;對這個西方民主政治搖籃來說,簡直是一大諷刺。直至1974年,權力才能和平移交給民選政府。

來到今時今日,在學術界裏那些研究希臘古典的權威,很少再看到希臘人的踪影;當年雄霸地中海以至五大洋的希臘商人與船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踪。一個對西方文明影響如此深遠的地方,現在淪落到如斯地步,實在令人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