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1日星期一

不計後果,誰付代價?

每逢佳節,少不免要在外面吃喝玩樂。雖則筆者不像那些做銷售的友人那樣,要經常到處交際應酬,但最近也出席了某機構為客戶而設的宴會。為免遲來的客人錯過某些佳餚,宴會是以自助餐的形式進行。

對向來精打細算的香港人來說,能在數小時內嘗盡各國美食的自助餐,的確十分吸引。以前曾聽過電台主持說,即使是消費情緒最低落的「沙士」時期,頂級酒店的自助餐在週末時依然高朋滿座。用俗語說,自助餐完全體現港人「方便抵食夾大件」的核心價值。

但近年來,筆者逐步跟這套價值唱反調,如非必要,真的再不希望吃自助餐:管食客的胃口有多大,也無法吃盡每一道菜式,不難想像,不少食品最終只會被丟掉。廚師以至農夫、漁民、運輸人員等等的心血,也隨之而赴之東流。但在普通人的眼中,像筆者這種「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情操,恐怕只會被嘲笑為曲高和寡。

香港這個城市,近乎三步一便利店,五步一茶餐廳,七步一超市,十步一酒樓。不論是親自下廚,還是出外用饍,選擇都多得很。無可否認,這的確是一種恩惠,但久而久之,大家都會覺得一切都是必然的。如是者,即使是最偏遠的便利店,亦能找到只消數天便會過期的三文治與麵包;再僻靜的超市,也能買到各類新鮮的蔬果。

然而,這種便利帶來的代價,就是令香港的廚餘問題日益嚴重。兩年前《鏗鏘集》的專題報導,指港人每天製造的廚餘多達三千公噸。政府在這方面的開支,每天超過二百萬元,屈指一算,即是每年超過七億元。無須很久,本地的堆填區就會飽和。然而,對大部份人來說,只要自己看不見,就不覺得是大問題。可想而知,關心這問題的人寥寥可數。

以上的情況,也許給乎我們一點啟示:我們為求獲取一時的方便,往往要最為勢孤力弱的人物承受帶來的苦果,要麼這不是任何人,最後就輪到大自然了。從這個方向分析,當今世間各種的糧食、能源、環保等的議題,無不是由以上的思維引發。要扭轉局面,我們就不能不意識到,上述的弱者並非可以任由我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只有把兩者帶到一個平等的地位,大家才能開展真誠的交流,恃強凌弱的事方能徹底避免。

奈何的是當下所見,客觀實在的科學論據,居然經常要讓路給朝秦暮楚的政治風向。不管是當下這個偽國際都會,還是執世界經濟牛耳的工業大國,要凝聚一股足以改變形勢的力量,依然十分艱鉅。要麼人類社會繼續拒絕以上的醒覺,付出一些必要的麻煩的話,也許到了最後,未來的人類都被先人製造的污染物溺斃。

2012年12月24日星期一

「未日」之後-《少年PI的奇幻漂流》後感

由李安執導,改編自暢銷小說的電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聖誔期間在世界各地上映。人道是,這將會是「下一部《阿凡達》」,是否言過其實,留待各位判斷;但從它已在來屆金球獎取得三項提名(縱使呼聲肯定被大熱門的《林肯傳》所蓋過),也證明了這部電影備受業界賞識。筆者非影評人,無謂在此班門弄斧作預測了。

整體來說,電影十分忠於原著;兩者的主軸,表面上是主角歷時二百多天的大海漂流,實際上卻是他尋覓神的過程。他生於印度家庭,從小便接觸印度教中眾多的神明,但聽了無數的典故與傳說後,仍未能令他解開對神的疑惑。長大了以後,他除了印度教外,也信奉了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他父親則奉勸他,盡信所有宗教,與什麼都不信,其實沒有差別。

在深信現代科學的父親眼中,一切的宗教都不過是人類尋求心靈慰藉的工具。但有趣的是,即使一個一個古代的神話與教條,都被科學逐個擊破,人類對宗教的渴求,始終沒有完全消失。類似主角的情況,相信並非十分罕見。那樣說,宗教現在能夠滿足的,又會是什麼渴求呢?

筆者儘管以近日最流行的話題-世界未日-為起點,嘗試解答。未日者,即是終結之日。在古代,西方的柏拉圖,與東方的佛佗,都無獨有偶地指出,萬物有起必有終,有生必有滅。作為萬物之一的人類,也是無法倖免;身為血肉之軀,大家自然對生感到欣喜、對死產生畏懼。生,並非由自身主動控制;死,又無法用科學等途徑避免。於是乎,一種對生與死的執念,就在人類的腦海中形成了。

宗教之所以在當今再沒有神話傳說的世界存在,正是為求解開甚至解脫這種執念。但不論是神,但是所謂的造物者是否存在,用科學是無法解答的;宗教則會對你說,不要問,只要信。這樣說,我們不難推測, 主角再努力地尋覓,最後也只是徒然。

遇上海難後,主角在汪洋中漂流了二百多天,與他相伴的,是頭隨時令他喪命的老虎。其間,主角除了把老虎馴服之外,更親歷無數的奇幻景象。主角其後對打算以這此寫書的作家說,整件事令他徹底相信神的存在。闊一點看,像愛恩斯坦那樣頂尖的科學家,也寧可相信神的存在,正是他們相信在這個浩瀚的宇宙,能夠孕育出一個懂得認識與欣賞整個宇宙的生物體,絕對不是一種巧合,必定是某些更高等的東西從中作梗。

恕筆者冒昧,即使他朝我們果真找到答案,似乎也只是僅僅滿足了小數人的求知欲;對普通人來說,不管答案是怎樣,生活還是要過下去。來到這裏,想必會有讀者認為,筆者主張無神論;筆者只能說,自己傾向相信阿里士多德對神的闡釋:全知全能的神,根本不會對一個充滿缺陷的世界有任何興趣。換句話說,有神抑或是無神,實際的分別根本不大;坊間的討論,坦白說只是庸人自擾。篇幅所限,筆者對神的立場陳述到此為止,日後有機會,也許會另外行文專題探討。

稍為轉轉話題,在這個「上帝已死」的年代,生命還會有什麼意義呢?電影的結尾,似乎道出了答案。主角與老虎,最終在墨西哥沿岸登陸,當時主角已經非常虛弱,只能目送跟自己相依為命的老虎,頭也不回就走進附近的森林,並從此消聲匿跡。說到這裏,主角十分感觸地說:人生在世,要捨棄的東西何其多,但最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往往沒有機會好好地來個道別。對經歷過親人離世的主角來說,整個故事的意義就只有兩個字:珍惜。

來到這裏,筆者想起日本茶道以至禪學的至高境界:「一期一會」,一生僅此一次機會。眼前一切,轉瞬即逝,我們再依戀,也要無法將之挽留。過去的事無法改變,將來的事又無法掌握,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

在剛過去的冬至,所謂由瑪雅人預視的世界末日沒有來臨。但即使末日真的來到,筆者只會說,從頭到尾,自己的存在、以至人類的文明,都不過是宇宙間一顆極為渺小的灰塵,即使有幸讓我們逃過這劫難,我們也無法改變有生必有死的事實。要麼這個劫難是整個地球的共用命運的話,筆者會甘於接受。

2012年12月17日星期一

討厭的,是政治,還是人?

Dear Mr. President
Come take a walk with me
Let's pretend we're just two people and
You're not better than me
I'd like to ask you some questions if we can speak honestly
「敬愛的總統先生,跟我出外走一趟吧!就當我倆只是個普通人,你跟我無什麼分別吧!假若我倆可以說真心話,我想問你幾條問題。」2006年,美國女歌手 Pink 推出專輯 I'm Not Dead,除了那首諷刺「頭腦簡單的金髮美女」的單曲 Stupid Girl 之外,專輯內最多人談論的歌就是這首 Dear Mr. President 了。

她想問總統的,都是些簡單的問題,例如:你看到街上的露宿者時,有什麼感覺?臨睡前,你會為哪些人祈禱?我們都在哭的時侯,你怎樣安睡?但到了最後,她以這一句作結:「敬愛的總統先生,你可沒打算跟我出外走一趟的,對嗎?」

固然,女歌手到底是坦率希望與總統對話,還是僅僅借着歌曲提出某些控訴,我們無謂猜測。但要麼沒有適當的社會氣氛作配合,大家都只會覺得,這種身份懸殊的交流,只是癡人說夢,而這首歌想必也無法問世。

的確,假使閣下曾在彼邦生活過的話,你也會察覺到那邊的人,上至國家政要,下至普通平民,都相信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放在陽光下談論的。如是者,大家心裏沒有太多忌諱,可以盡情地暢所欲言。一個開放的社會,就這樣誕生了。

要維持社會開放,法制上的保障固然重要,但更需要大家不去透過踐踏別人,來獲得權益。譬如在論壇中,某人故意把聲音擴大,把其他人的發言都掩蓋掉,或以行政手段阻止異見者擠身現場,參與討論;表面上,那人是行使言論自由,但他的行徑,卻是扼殺別人的發言權。類似的情況一旦變為常態,自由的根基只會被摧殘。

不幸地,在眼前這個所謂「國際都會」,正被這種只許自己喧嘩、不許別人說話的社會氛圍所籠罩。漸漸地大家都只感到,整個社會再無真誠的對話,只剩下嘈雜的吵架,令人生厭。難怪某位土生土長的創作歌手,在看見坊間對某些公眾議題爭拗不休,無法達到共識之後,留言說自己「討厭政治」。然而,跟上述彼岸的情景比對一下,我們不禁疑問,為何人家談政治,可以輕鬆到憑歌寄意,我們卻是除了指責與謾罵之外,就什麼都沒有呢?那到底是政治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呢?

試想象,要麼你身邊都是吵耳的雜音的話,即使你平時多麼的溫文平靜,也難免會感到煩燥與疲倦。這個城市的政治風景,正朝着這個令人不安的方向進發。問題是,當不管是建制派抑或反對派,都巴不得希望異見者收聲,以求半點表面上的清靜的話,我們不難預見,類似事主的事例只會愈見普及;這到底是禍是福,實在無用多言。

2012年12月10日星期一

港(講)人病

猶記得,今年夏季,美國某時裝品牌,在中環畢打街開設旗艦店。為隆重其事,大會安排了十多位健碩的半裸男模,站在店外做宣傳。無用多說,這班男模吸引一眾路人,爭相跟他們拍照,當中又以女仕佔多數。某些男仕隨即在討論區與社交網站內,批評此等女仕雙重標準:女仕跟男模合照,男仕就不得有半點怨言;相反,男仕跟女模合照,卻立即被標籤為猥瑣、不雅與賤格,男仕想講半句話,也不得要領。

誰是誰非,筆者覺得無謂爭論;但從這件事,反映了某些港人的行為傾向:同一件事情,他們認為自己做就是天經地義,別人做卻是萬萬不可。時下不少為人詬病的所謂港男港女爭議,很大程度是這種心態所推動的。

引伸以上的見解,我們不難察覺到,類似的心態,在這個城市比比皆是。例如不少支持建制的人仕,經常埋怨坊間輿論充斥着濃厚的「民粹主義」;但諷刺的是,他們背後希望的,不外乎是搞「官粹主義」或者是「商粹主義」。「官粹」或「商粹」就是有益,「民粹」就是有害;此等只許周官放火的思維,實與上述港男港女的行徑不相伯仲。

簡單點說,以上的行徑,都是有口講別人,無口講自己。筆者儘管把這種心態,稱之為「講人病」。拿着這套標準,去看這個所謂「國際都會」的大小事,頓時發現無論是達官貴人,抑或市井平民,患上這種「講人病」的竟是多不勝數。把它改稱為「港人病」,也沒有不妥。

上述的發現,筆者儘管這樣歸納:在這些人的心目中,覺得某些事自己可以盡情做,但別人卻不許做;又或者自己可以選擇做或不做,但別人卻沒有選擇。這些心態的背後,是要顯示自己高高在上,別人只能唯命是從;說白一點,在能力範圍內,大家都渴望唯我獨專,可以指點江山。

引伸這種思維,我們不難作個推論:在上述那些人心目中,保持與彰顯自己的權威,比什麼求同存異更重要。不難想象,每當有爭端時,各方輕則各說各話,重則互相指罵甚至動武。可以預視,每當遭到挑戰時,此等社會的人到底會選擇衷誠合作,還是明知大難臨頭也繼續一盤散沙,實在無用多說。

醫治上述「港(講)人病」的最佳疫苖,就是「將心比己」,切身處地瞭解對方處境,從而達至和解,好讓彼此放下歧見,推動社會前進。俗語有云「苦口良藥」,從現實的狀況推測,肯服用這劑良藥的人到底是多是少,明眼人一定有分數。

2012年12月3日星期一

她只是最後一根蘆葦

早前卸任的終審法院常任法官,臨別前以「前所未見的暴風雨已經出現」來形容本港司法界的前景。那邊廂,律政司前司長,批評法院在審理涉居港權的案件時「犯下錯誤」,指香港法律界,包括法官對中央與香港特區的關係缺乏認識云云。雙方的舌戰,至今仍未完全平息。筆者並非法律界中人,求學時代讀過的法律課都只是僅僅合格;自問即使再在此議題上插嘴,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幫助。

先稍為岔開話題。香港經常受颱風吹襲,故此不時會有暴風雨。為減低損失,我們投入了無數的資源,去修渠、建擋土牆、改善樓宇結構等。由此可以推斷,港人的防御意識非常深厚,因而到颱風真的來臨時,類似桑迪橫掃美國東岸,令紐約市幾近癱瘓的情況根本不會出現。

然而,對退休法官口中的那場「暴風雨」,我們又可否拿得出相同的能耐呢?恕筆者直言,坊間對房屋、通脹等切身問題的關注程度,肯定比什麼司法獨立、法治精神大得多。也許孫隆基博士真的說對了,號稱三千年文明的中華民族,心理上仍然處於弗洛伊德的口腔期。

好了,就當市井之徒學識不深,無法下個判斷吧。但那些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情況又會好一點嗎?一年多前一段不太矚目的新聞,給了大家一點啟示。

香港教育學院,曾經發問卷給所有中學的通識科教師,調查他們對於人權與法治的態度;當中有255間中學,近八百人回覆。筆者相信,這次調查已經涵蓋了各類背景的中學,故此我們無法懷疑教院以偏蓋全。以下節錄了當中三條問題的發現:

  • 問題55:為了解決逼切的社會與政治問題,政府可彈性解釋法律--近七成教師說可以。
  • 問題59:在審判重要案件時,法官應跟從行政機構的意見--超過八成教師說應該。
  • 問題61:在特訂情況下(例如針對黑社會活動),警方為求搜集證據,可以拷問罪犯--超過六成教師說可以。

假使法律可以任由政府彈性解釋的話,法律還有存在的價值嗎?倒不如政府對全世界說,自己就是法律吧!法官只需遵從政府的意思判案的話,我們還要法官審案來做什麼嗎?不如乾脆回到封建皇朝時的衙門,未見官先打三十吧!最後,警方有權嚴刑逼供的話,它跟黑社會又有何分別呢?

教人憂慮的是,受訪的都是為人師表;要麼在這些原則上,他們都把關不力的話,試問由他們教導的下一代,會變成怎麼模樣呢?說穿了,這個社會的法治根基,比各位想像中更脆弱;無需一場「暴風雨」,只要幾下雷聲就足以令它完全崩塌。

所謂「物必先腐、而後蟲生」,從這個角度看,前司長的發言,也許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蘆葦而已。

(註:請按此閱讀香港教育學院關於上述調查的新聞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