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5日星期二

The Terminator of Hong Kong

(註:此篇是回應陳雲先生的演說

我家在沙田,偶爾會到吐露港旁緩跑,每逢週未,總看到一隊穿制服的人在巡邏;他們不是警察、不是民安隊、更不是消防處的救謢員,而是小販事務隊。印象裏,在鬧市中碰到小販事務隊的機會,比碰到警察還要高,彷佛告訴大家,小販比劫匪更十惡不赦;現在,他們連偏遠的單車徑也不放過,誓要對全港所有小販殺無赦。

最近,擦鞋匠李伯的遭遇,再度引起公憤:按法律,李伯的攤檔確實是違法經營的,但畢竟它都存在了十數年,政府卻等到現在才執法,其效率真的值得商榷;加上李伯年時已高,手無寸鐵,卻被執法人員重重包圍,彷彿把他當成通緝犯看待。執法人員在事件中,猶如一群冷血的機械人,只懂按指令辦事,不理會現場情況。再深入分析,這些「機械人」所執行的,是某些法律或政策,它們之所以存在,一定是按以前的社會狀況制訂的;然而任何法律或政策,就如電腦程式一樣,總會因時移世易,漸漸與社會現況脫節,如果屆時當局仍要堅持執法,而不去更新程式的話,就會被批評為不近人情。上述的情況,其實暗示官員與執法者沒有主動體察與聽取用家的訴求,彼此缺乏溝通與交流,以至在撰寫與執行政策時,可以完全不考慮用家的需要與感受;說穿了,是他們的思維變得封閉,感覺變得麻木。小販政策,其實只是個引子,其他的,由保育、運輸、房屋至教育,也出現相似的狀況。假若我們的公僕,都變成了沒有思維與感情的「機械人」的話,即使再聘請多少精英當局長與助理,或搞多少場答問大會與公眾諮詢,也休想能挽回民望與威信。

今年初,徐悲鴻末代入室弟子、中國油畫大師龐均在香港街頭寫生,七天內竟然三度被驅趕;對於即將要建西九文化區的香港來說,真是天大的笑話。數年前,胡恩威已經察覺這個問題,並寫了名叫 Destroy HK (《消滅香港》)的書;我則認為把 Destroy 改為 Terminate 會更貼切:小販事務隊、商場保安、市建局以致領匯等,都是眾多港式 Terminator 的一份子,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殲滅小販、殲滅街頭藝術、殲滅舊建築、殲滅小商戶、殲滅鄰舍關係、殲滅公眾空間、.... 最終,就是殲滅有靈性的香港人,令香港變成「機械人」的世界,與電影情節一樣。

也許,這班 Terminator 在收隊後,會回頭說句:I'll be back。

2009年8月17日星期一

西九的示範單位

(註:此篇是回應鄧永鏘爵士演說的)

又熱、又髒、又擠,這樣形容週未的旺角街頭,最適合不過。那怕三十六度酷熱高溫,兼而時刻受淋漒水威脅,也阻擋不到大家上街的興致。

中環、銅鑼灣、尖沙咀等地,不是來得太高貴,便是拈了太多外國人的氣;唯獨旺角,完整地濃縮了香港普羅大眾的生活文化。它整個社區是由街道組成,既然街道不是私人地方,只要守法,大家做什麼也可以;街道縱然非常狹窄,作用卻如公眾廣場一樣。在西方國家,公眾廣場是沒有人刻意管理的,它就像一張白紙,容許大家塗上各種色彩,許多廣場,如今都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回到旺角,西洋菜街的行人專區成立後,這張「白紙」也隨即變大了;大小政黨、藝團、NGO 等,都走上街頭爭取曝光,令這個「廣場」更添活力。可以說,旺角猶如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好的、壞的、美的、醜的,都毫無修飾地展露給大家看。因為有每位港人的參與,才能令旺角成為一件有靈魂的文化藝術品。

回到西九文化區的議論,假如我們認同它是要展露本土文化特色的話,上述街頭的現況,可謂最好的示範單位了。旺角街頭之所以璀璨,全因沒有人主導經營;發展文化藝術,也要本着相同的信念,因此,硬體建設反而是次要,最重要是有一顆開放與包容的心,讓每個藝團自由地各展所長。但諷刺的是,西九項目之龐大,一定要有人管的,一談到管理,便會產生諸多繁文縟節;某些創新或具爭議的項目,一但未能符合某些要求,都會被拒之門外。在「紅帶」充佈的官僚制度下,藝團失去了發展的主導權,創意也被扼殺。屆時,西九文化區與那些偶爾在週未有表演看的大型商場,根本沒有分別,即使內裏設備再先進,也只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如何維護藝術發展的自由度,將是對管理局以致 整個文藝界的最大挑戰。

最近,西九管理局要重新招募行政總裁,小弟在此斗膽誠邀有意應徵的人仕,參觀上述的文化示範單位。當然,要把整套文化搬進去是沒可能的,但至少也該在欣賞過這幅清明上河圖後,意識到文化是一門「一管就死」的事業。將來的西九,不僅是一個藝術場地或地產項目;懂得放膽讓藝術人自由發展,才可將西九變成令港人引以為傲的傑作。

2009年8月13日星期四

「純真傳說」還在嗎?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六日,一名警員在群馬縣替日皇裕仁的坐駕開路時,無意中在某個應該向左轉的路口向前直駛,行程因而略受影響。七天後,該名出錯的警員自殺身亡,縣長與所有重要官員都受到訓斥,縣內所有警察要停薪兩個月,宮內大臣受到國會猛烈抨擊。
譯自 Herbert P. Bix,《Hirohito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Japan》第 197 頁
說真的,縱使聽了日文歌超過十年,筆者一直都不是酒井法子的「粉絲」。不錯,她樣貌甜美,而且形像清純健康;在一眾「電車男」心目中,她簡直是位十全十美的伴侶。但是眾所周知,娛樂圈是個名利場,完全地天真與傻的人,根本沒本事可在圈內打滾那麼久。說穿了,酒井之流的女藝人,其實都是在賣弄純情;典型的港男,會這樣解釋:「梗係啦!咁樣 Sell 得嘛!」;市場經濟下,有需求就自然有供應。其實不僅是日本,整個東方社會的人都有某種信念:不管是政客、學者或者明星,凡所有公眾人物,都應該是社會的楷模;故此,他們都要保持白璧無瑕的形像。因此不論是香港的衛詩,還是日本的酒井,一直被發現藏毒,東方社會都會判她們死罪,令她們永不昭生。

猶記得一年前的京奧開幕式,西方媒體對籌委會安排代唱覺得很詫異:幕後代唱的小女孩,外貌倘算端莊,要她站在台上高歌,絕對不是難事。然而,東方社會的人,為了向世界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決不容許在這個世界矚目的表演中,露出半點瑕疵。於是乎,他們寧可拿一位更漂亮的女孩站台充當洋娃娃,也不准真正的歌手以真功夫示眾。早於二千多年前,在雅典城邦內上演的肅劇 (Tragedy),已經教導我們人性是沒可能完美的;但是在東方社會,人們情願把不完美的東西都掩飾掉,也要說人性是完美無瑕的。就這樣,東方人習慣了凡事都弄虛作假:君臣假道德,商賈假誠實,兒女假考順,朋輩假信用。一個滿佈虛話謊話的「純真傳說」,就這樣在東方誕生了;酒井的遭遇,則成為這個傳說內一段小小的悲劇。

公平點兒說,西方社會也有賣弄純真的女藝人,但在西方公眾眼中,她們都被貶稱為 Dumb Blonde(頭腦簡單的金髮美女)。一個迷醉於由一群 Dumb Blonde 型造「純真傳說」的「電車男」社會,竟然常常說要與國際接軌,究竟有多少說服力,大家都心知吧!

2009年8月10日星期一

向「禁毒」說不?

By any sensible measure, this 100-year struggle has been illiberal, murderous and pointless. That is why The Economist continues to believe that the least bad policy is to legalise drugs.
根據任何合理的標準衡量,這次花了一百年的(禁毒)鬥爭是充滿血腥卻徒勞無功的。本刊因此繼續認為,把毒品合法化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How to stop the drug wars》,刊於 The Economist,2009 年 3 月 5 日
毒品問題,今年在這個「國際都會」鬧得滿城風雨,就連日理萬機的特首,也要親自督導禁毒工作。從醫學角度看,毒品確實是危害健康,當局要取締,說是要保障市民安全,其目的是無可口非的。然而仔細一想,危害我們健康的東西,又豈止毒品呢?比方說汽水,幾乎所有醫生與營養師都認為它含太多糖份與添加劑,長期喝會導致痴肥與糖尿病;按照以上標準,如果當局要立法取締汽水,是十分合理的。然而,縱使社會都同意專家的忠告,卻沒有人站出來反對售賣汽水。我們既然能包容汽水,何不以同樣的態度看待毒品呢?

毒品猶如賭博與娼妓,無論政府如何著力打擊都是禁之不絕的;面對如此局面,通常有兩種對策:大部份的政府,都選擇加大力度打擊。然而歸根究底,毒品也是商品的一種,有需求就自然有市場;要根治問題,就得要教育所有人遠離毒品。但現實裏,這也只是空想,連煙也禁不掉的話,何況禁毒呢?既然如此,唯有退而求其次,勸告吸毒者遠離毒犯;香港衛生署開設的美沙酮診所,作用就是如此。歐洲小國荷蘭,做法更為大膽:縱使種植與藏有大麻依然是違法的,但商戶只要遵守某些規則(例如不賣給未成年人仕),當局就不會執法取締。於是乎,荷蘭成為少數容許吸食大麻的國家。多年前筆者看過電視記錄片,指出大麻對身體的傷害比香煙還要少,也許荷蘭人的打算是:大麻只要不濫服,偶爾淺嘗是沒有大問題;我們不取締它,民眾自然不會吸食其他毒品。屆時,相關收入將不會流到毒犯的口袋,而是匯入政府庫房;再者,毒犯收入少了,人數自然會下降,相關的保安開支也能省掉。政府可以利用這筆額外的錢,加強教育公眾各種毒品的禍害,試圖根治問題。

今年三月,英國的《經濟學人》專題探討了這場反毒品的戰爭;上面的引文,就是他們的結論。當然,他們也深知要落實是阻力重重的;但至少,以上結論迫使我們重新思考毒品問題。所謂「兩害相衡取其輕」,像荷蘭般向「禁毒」說不,你們敢嗎?

2009年8月6日星期四

生命中不懂承受的重

耶穌嘗〔原文作受〕了那醋,就說:「成了!」便低下頭,將靈魂交付神了。
《約翰福音》第十九章第三十節(根據和合本翻譯)
頃刻之間,覺得生命其實很沉重。請不要誤會,沉重的是生命而不是生活,我不是不能應付生活上的壓力,而是自覺生命本身是沉重的東西。

儘管我們知道什麼是生物什麼是死物,但到底生命是什麼,人類到了今時今日也無法說得清楚。比方說一個活人與一個死人,他們的化學成份是完全一致,但死人所缺乏的,就是生命;然而這個生命,我們無法在實驗室把它抽出來。科學家會說,所謂生命其實就是意識,在動物界裏,意識是由神經系統主宰的,系統一但停止運作,動物就算是死了。神經系統是透過電流互通訊息,沒有電流,即使系統完整無缺也沒有用。既然如此,我們即管假設生命就是某種電流。電流,是一種能量,姑且撇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不說,能量是沒有質量(形)的,有質量(形)的,是我們的肉身。於是乎,無形的生命,被困在有形的身軀內,而且這個無形的意識,還得靠有形的肉身才能維持。

在我們認識的現世裏,一切動物都不是主動希望獲得生命的;我們不能如古巨基的歌那樣「做隻猫做隻狗不做情人」,也不能選擇在何時出世。沒有選擇,許多時侯我們都會討厭,但有選擇又是否好呢?選擇,表示自己要承擔責任,其實是一種壓力;沒有選擇,人反而會覺得放鬆。我們其實是在沒有選擇之下,以人類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的,自己是這樣,他人亦是這樣,眾生皆是這樣。瞭解眾生都是「沒有選擇」後,不自覺地會放下固有的執着,心胸變得更廣闊。好點兒修行的人,更會慈悲地對待世間萬物;古時的佛祖與耶穌,近代的德蘭修女等,也許都是因為嘗到生命的沉重,才會開展他們超凡的偉業,留芳百世至今。

二千多年前,耶穌曾背着十字架行苦路,說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替世人贖罪;佛家則說,眾生都是背着一個沉重的「十字架」,亦即是肉身。這條苦路,眾生都在「沒有選擇」之下向前走;我之所以覺得生命沉重,正是這個意思。走到盡頭,像耶穌般喊一聲「成了」,之後如何,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才知道。這份沉重,不知你領悟到多少?

2009年8月3日星期一

從書展說起

筆者與眾多「文化人」一樣,對每年一度的書展總是又愛又恨。畢竟,書展是貿發局主辦,在商言商,什麼「推廣文化」、「弘揚知識」等的議題自然不在它們的那杯茶裏。人道是,今年書展被一班「偽模」(南華早報稱她們為 Pseudo-Model ,筆者覺得甚有意思,故將之翻譯)騎劫。這班「偽模」之所以受歡迎,全憑有人願意花錢買她們的性感照,是一群消費者的共同「渴望」;然而,另一群衛道者,以維護道德之名否認消費者的「渴望」,然而這不又是衛道者的「渴望」嗎?在形而上的高度看,這其實是兩種「渴望」的抗爭;問題是雙方的勝敗,是透過什麼方式決定的。

回溯古代雅典城邦,是史上首個推行民主政制的社會。既然城邦的事務是透過一人一票決議的話,你的一票跟我的一票是「平等」的;要公眾都同意自己,講者必須具說服力,因此,雅典公民在年輕時都要學三門基本科:邏輯學 (Logic),用以明辯是非真假;文法學 (Grammar),掌握運用語言的法則;修辭學 (Rhetoric),鍛鍊演說技巧以感染聽眾。這套教育,令雅典能誕生出政治家 (Politician) 的雛型;而演說能力,成為西方政治家必要熟練的,遠的如雅典的伯里克利 (Pericles)、羅馬的西塞羅與凱撒,近的如林肯、邱吉爾、甘迺迪、直至今天的歐巴馬。有適當的土壤,才培育出優質的果實;相反地,在東方社會裏,正就是缺乏這種土壤。

自漢武帝獨專儒術後,東方社會開始崇尚仁政皇道;然而何謂仁政皇道,基本上是各有各的定義。照道理,大家好應該坐下來討論,釐定一些大家都同意的準則,好讓大家都能遵守與監督。可惜的是,儒學同時也主張不講求「平等」的五倫關係,於是乎,道德標準完全是由統治階層單方面決定;百姓一但指責統治者言行不一,統治者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會出來鎮壓。諷刺的是,坊間許多讀書人,經常以衛道之仕自居,譴責在位者放縱私欲;但當有朝一日,那些讀書人進入統治階層後,他們又會用相同的手段,壓制在野的另一班衛道之仕。說穿了,東方人在心底裏,其實都是有口說人沒有口說自己的偽君子;由一群偽君子宣揚的道德標準,究竟有多道德,大家都心知吧!因此,孔孟主張的仁政皇道,來到俗世竟然淪為權力鬥爭中雙方使用的武器與工具。

回到今天,這班反「偽模」人仕之所以被網民唾罵,正是因為他們在骨子裏,都是主張唯我獨專;在此等氛圍下,西方人崇尚的演說技巧,在東方變得無用武之地。也許,東方社會(包括香港)在民主進程上的困局,也是源於這種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