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7日星期一

淺談華人的勞資關係(上)

身為會計界中人,偶爾會造訪一些行內的網上論壇。上月某張帖子,惹來廣泛討論:事主最近到一家成衣採購公司見工,與他面談的,相信是東主的兒子。入職者需為會計界公會會員,要經常往返港深兩地,但車費一概不得拿回公司報銷;此外,除了國內的春節長假之外,所有香港的「紅假」都要上班,一週六天,沒有長短週,八時半上班,七時下班,月薪港幣一萬六千元。

看畢之後,想必不少人會以「刻薄」、「使人唔使本」等言辭來形容僱主。但筆者去年的拙文《怪獸社會》中的觀點,到今依然適用:「假使你具備所需的能力,而又能找到一份待遇更好的工作的話,除非另有原因,否則你根本不會對這份工有任何興趣。市場的力量,定必會令僱主調整薪酬與期望,才能吸引人應徵,無需旁觀者多花唇舌。」

不管你活在什麼社會,僱傭關係向來都像周瑜打黃蓋那般,需要一個願打,另一個願捱,才能成事的。聽到這裏,也許讀者會隨即這樣反駁:那些年,《半斤八兩》的歌詞,道盡所有打工仔的遭遇:「出咗半斤力,想話攞番足八兩,家陣惡搵食,邊有半斤八兩咁理想」,筆者的觀察,似乎僅是一廂情願而已。的確,昔日勞工的選擇不多,往往被迫肉隨砧板上,任由僱主宰割。但時移世易,隨着商貿急速發展,工種的分類愈趨複雜與仔細,僱員打工的選擇也隨之增加,轉工亦成為家常便飯。

但在現實裏,像上述那家公司那般,不時與員工根根計較的老闆,在華人社會中又的確比比皆是。此等公司,不管規模大小,都有個同通點:能做決策的,總會是家族成員,其他的伙計,只要唯命是從便可;兩者之間,似乎被一道無形的牆阻隔着。如法蘭西斯.福山 (Francis Fukuyama) 在著作 Trust 裏所言,除了政府有份參與的公營企業之外,華人社會的經濟幾乎全數由家族企業主導。東主把權力高度集中,雖則表面上方便管理;但家族以外的員工無法獲充分授權,令他們即使心懷雄心壯志,亦失去協助東主擴充業務的誘因。不難想像,在意興闌珊之下,他們最終會另謀他就,甚至自立門戶。但諷刺的是,這些人做了老闆之後,當初他們所受的遭遇,又會重複發生在自己的伙計身上。如是者不斷循環,企業難以進化成具有高質素管理團隊、業務遍達全球的龐大跨國公司。

當然,以中小企為骨幹的華人經濟體,在急劇轉變的營商環境中,往往表現出強大的適應力,亦是它的優點之一。問題是,管你有多少能耐,終歸都要被外來的大企業牽着鼻子走。要麼我們對僱傭關係的認識,未能作根本的突破的話,或許一切所謂復興或和平掘起的理想,都僅僅是空想而已。

2013年5月20日星期一

沒理你感受的,又何止是他們?

港女的思考藝術#32--她大聲的問你:「你有冇顧過我感受呀?」的時候,她肯定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取自健吾的「非是簿」網頁)

在「非是簿」某討論區,有一位活躍成員最近牛一,收到各方好友的祝福之後,發了圖中這張道謝的帖子。筆者推測,事主是位在職場上初出茅廬的青年人,有感自己再努力賺錢,也難以負擔高昂的房價,因以借機宣洩一下而已。雖則不論男女老幼,多數都不會認真看待自己的生日願望,但事主的這個心願,實在值得斟酌。

回想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本地房價由高峰持續下滑,到03年沙士期間,樓市更陷入谷底。受此拖累,本地經濟萎縮,企業相繼倒閉或裁員,即使保得住飯碗的,沒有被減薪已算十分幸運,更遑論升職加人工。那邊廂,自歐債危機爆發後,西班牙的房價大幅回落;連鎖效應,令該國的失業率攀升至現時的27%,雙失青年隨處可見,情況嚴峻。有了以上那些活生生的例子,筆者不禁懷疑事主有否想清楚,他的願望假使成真的話,自己將會因而得益還是受害。

然而,類似事主這種心態,在八、九十後的社群內並不罕見。那一輩的人,普遍飽受學歷高、工資低、向上爬的機會愈見渺茫等問題所困擾。他們渴望本地房價下調甚至崩盤的心情,實在情有可原。但肯定的是,他們必然跟身為業主的一群正面對立;很明顯,他們在表達訴求時,並無考慮對方的感受。

筆者並非執著於誰對誰錯,只是想借以上的事例,帶出坊間一種行為傾向。不管您身處什麼社會,不同階層難免會有衝突;問題是,要麼人人都只顧各說各話,彼此的矛盾只會日益加深。要化解僵局,不外乎靠兩種手段:一是各方透過和談,達致共識;或者是某方充當話事人,指令他人就範。對以上那些只顧自己、不理別人的而言,他們選擇的會是前者還是後者,實在呼之欲出。

從以上觀察推論,時下由港孩、怪獸家長、港男港女、強國旅客等牽起的投訴文化之所以愈演愈烈,正好反映抱着上述行為傾向的人日益增多。有了這個背景,也許最近政府官員被要求在製訂政策時,需顧及毗鄰地區人民感受,僅僅是這個大型主旋律下一個小小的變奏而已。當這種風氣漸漸滲透各階層時,社會將會邁向包容與和睦,抑或狹隘與偏激,實在不言而喻;屆時,政治氣氛會日趨民主還是極權,各位都心裏有數吧。

2013年5月13日星期一

一百年了,沒有長進


2009年11月,由六四事件遇害者親屬組成的「天安門母親」,發起人丁子霖去信即將首度官式訪華的美國總統歐巴馬(小弟覺得臺灣的譯名更有親切感),呼籲他敦促北京政府釋放異見者劉曉波。

姑勿論丁君的訴求合理與否,上述的事,立時令人聯想到古時飽受屈辱的婦人,一見到朝廷命官的轎子就不惜冒死攔路擋駕,懇請大人主持公道的景象。

來了今年,這股向美國總統「上訪」的風氣,不單沒有跡象消失,還蔓延到其他地區。譬如早前鬧得滿城風雨的奶粉荒,就有港人到白宮的網站聯署,要求美國政府介入。早陣子的馬來西亞大選,又有不滿結果的選民向白宮申訴。一時之間,美國總統猶如變成了青天大老爺,成為無助的百姓尋冤得雪的最後希望。

在外邦人眼中,要別國的元首插手自家的爭端,坦白講簡直是荒謬之極。那樣,導致以上現象的,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站在官僚的角度,他們最關心的,莫過於自己的仕途。黎民的福祉,固然是關鍵,但上頭的好惡,更直接影響官運。所謂山高皇帝遠,沒有上頭的監督,官僚乾脆可以為所欲為;對他們不滿的百姓之所以上訪,無非是捕捉這種心態。換言之,要他們深切反省自己的所為,非要令他們感受到相當的壓力不可。

從上述的觀察,我們不難進一步引伸:以天朝自居的國人,往往要等到內外形勢交困,陷入危急存亡之秋的時侯,才會認真反思自己的缺失,並放眼認識他方的長處。如是者,在一個多世紀前,列強接二連三進犯之際,清廷上下才急於展開洋務運動,務求改革國家。但在受壓之下得出的解決辦法,話到底都只是治標而不治本,一旦列強稍為收斂,國人又再故態復萌;結果不單賠上皇朝與江山,還令國力被大幅拋離,淪為別國眼中的病夫。

百多年後,國家一躍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不少稍有學識的人(譬如數篇前筆者提過的李世默君),眼見來自他邦的壓力有所舒緩之際,便開始趾高氣揚,急不及待跑出來自吹自擂,盡數別人的不是,並叫國人無需再聽他方的那一套。姑勿論經濟成就輝煌與否,一個只會在別人的威脅之下,方能促成任何改變的民族,在異地所獲得的到底是尊崇還是鄙視,各位都心裏有數吧。

去年年終,年屆八十三的資中筠在某演講中說:一百年了,沒有長進,上面還是慈禧,下面還是義和團。老先生的說話,一矢中的地解釋了為何國人愈有錢,反而愈受別國人民歧視。某些有心人,立即會把責任歸咎於現世的政權;筆者則感嘆,要麼舉國上下都傾向這樣的話,管你再搞多少次革命,再多一百年後,國人都只會是原地踏步的。

2013年5月6日星期一

走,是唯一辦法嗎?

不知各位讀者,有否留意到近來身邊漸漸多人,表示有想過離開香港、另謀他鄉。固然,跟八十年代的移民潮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而現時聲稱有此打算的,雖未至於存心開玩笑,亦未顯得十分認真。但正當香港的人均收入與財富,足以跟工業大國媲美之際,居然開始有人萌生去意,實在令人大惑不解。

背後原因,不少人例必會本能地歸咎於「北大人」的有形之手。無疑,為求自身利益,他們對香港的事務特別緊張。但想深一層,他們要份外操心的,又豈止這個彈丸之地呢?相比起國防外交、城鄉發展、整治貪污等的重任,他們真的打算花同等的資源與時間,去兼顧一個已具備良好(如非完善)制度與基建、財政又完全獨立的特別行政區嗎?

當然,有人隨即會這樣修正:俗話云,皇帝不急、奴才先急。真正令人反感的,是那些執着某些雞毛,就以為是令箭去指點江山的人;他們為求獲取歡心與支持,往往對異見者毫不手軟,表現得比建制中人更偏激。由於他們壟斷了下情上達的渠道,圈外人的聲音都被排擠。用「狐假虎威」來形容他們,確是十分貼切。

看見如斯局面,難怪愈來愈多人認為,要麼不採取更激進的手段,「北大人」根本不會聽自己的訴求。如是者,他們不斷把聲音擴大、把抗爭行動升級。隨後,某些支持建制的又有樣學樣,更多次到對方的活動中「踢館」。就這樣,社會上的噪音愈鬧愈大,真誠討論的空間卻不斷縮窄。

但仔細地看兩邊陣營,又不見得他們十分團結。首次七一遊行至今相隔近十年,泛民陣營依舊是一盤散沙,一談不攏就互相指罵;那邊廂,建制派賴以維持聲望的,不外乎是民眾對泛民之厭惡,以及就連他們都公開承認的「蛇齋餅粽」策略。換言之,坊間對他們的支持,是出於消極而非積極;其根基是雄厚還是脆弱,實在無用多說。

總括以上觀察,這個偽國際都會之所以弄得如斯田地,無非是各方從頭到尾,都不懂如何看待異見者;到了迫不得已的關頭,不解決分歧不可的時候,唯有訴之於最原始的手段:一是威迫、二是利誘。坦白點說,當某個社會愈來愈依賴這些方法來維繫的話,它到底是步向進步繁榮還是傾頹衰落,也是心照不宣。

筆者作為眾多被夾在雙方之間的市民之一,向來尊重別人去留的決定。筆者絕無酸葡萄的思維,但想深一層,即使你有幸能跑出去,亦不見得從此你就能一勞永逸。所謂家家有本難諗的經,他鄉的新問題你一樣要面對。現實的經驗會告訴你,當初你期待的冀望,許多到最後都只會淪成空想。說到底,當前這股疑幻似真的移民潮,或多或少反映着某些人一遇上困難,就打算逃之夭夭。可悲的是,當抱着如斯心態的人日漸增多時,他鄉的人會覺得我們是齊心協力、無懼挑戰,還是一有麻煩就各散東西呢?他們對我們的品格,會是推崇備至還是暗中蔑視呢?

如何以上的文字,真的有人對號入座的話,筆者希望閣下三思:走,真的是唯一辦法嗎?

如何以上的文字,能引起閣下共鳴的話,筆者又希望您想想:要令打算走的人打消念頭,我們欠的是什麼的?筆者認為,是互相包容,而不能是單向的。不知您的高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