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6日星期五

從「公仔箱」悟出的二三事(上)

去年底,港台《鏗鏘集》專題探討過香港電視業的發展,指出時下的年輕人,越來越不滿現時一台獨大的局面。筆者沒意評論誰是誰非,但覺得事態的發展,或多或少可以預見香港的將來。

香港的電視台,除了坐擁所謂「慣性收視」的「三色台」以外,其餘的頂多都只能錄得微利,某家甚至要長期虧本,一旦股東停止注資,隨時連工資也不能發。無可否認,過時的廣播政策,是導致如此局面的重要因素,但要把責任全歸究於政府與電視台,又是否恰當呢?從前沒有衛星與付費電視,大家無奈地只能選四個頻道(或者如筆者般,乾脆不看);但現在縱使頻道數量倍增,「慣性收視」的現象依然健在,要是沒有足球直播作號召,還會有多少港人有興趣裝付費電視呢?僵化的配套政策,加上僵化的觀眾口味,電視台製作的節目,會是多姿多采還是千篇一律呢?連最為大眾化的娛樂節目,社會都可以「是是但但」的話,我們還能憑什麼,去搞所謂的「創作工業」呢?

宏觀點看,電視在眾多文化產業中,最為深入民心,用國內時下的口吻說,它是一項重要的「軟實力」。曾幾何時,香港這項「軟實力」雄霸華語世界,但昔日的光輝,來到今天已不復再。最諷刺的是,在沒有言論自由的大陸,電視人也能盡用僅有的創作空間,製作新穎的節目。無可否認,他們只能在特定的鳥籠裏發揮,但至少,他們都有努力過。各省衛星電視台間的激烈競爭,令製作人不得不攪盡腦汁,嘗試新的點子;湖南衛視之所以能異軍突起,也是這個原因。按以上趨勢進測,粵語節目的地位,遲早會被普通話節目取代;這樣說,所謂「邊緣化」的現象,早已在文化的層面上實現了。我們如果再不醒覺,設法扭轉局面的話,香港對大中華以至世界的影響力,又會變得怎樣呢?

從以上現象看,香港人畫地為牢的心態,已經漸見明顯;我們還能憑什麼,去自稱所謂的「國際都會」呢?

2010年3月12日星期五

反思《中國文明的反思》(下)


公元380年,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 (Theodosius I) 宣佈把基督教定為國教,對於承諾過「除了我(上帝)以外,不可有別的神」的信徒來說,可謂天大的喜訊。皇帝駕崩後,帝國分裂為東西兩邊,在東方的半壁江山,後來被稱為拜占庭帝國。拜占庭雖然國祚愈千年,但據《羅馬人的故事》的描述,它「沾染東方專制宮廷的氣息,宦官、皇后才是國家的主人,暮氣沉沉」。結果這個老大的帝國,領土與國力不斷被後起的阿拉伯與威尼斯勢力蠶食,最後由鄂圖曼帝國,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蘆葦。現在除了伊斯坦堡的聖蘇菲教堂,與由查士丁尼一世 (Justinian I) 下令編制的《羅馬法大典》之外,拜占庭的文化幾乎被徹底湮沒。看來,縱使東西帝國信奉的神完全一樣,信仰也未能拯救拜占庭於危難之中。

回到今時今日,最近與鄧文正博士茶聚時,談起《中國文明的反思》的內容;他說作者許多想法,跟那些在八十年代初從大陸移居美國,並在後來信奉了基督教的華人很相似,就是他們普遍心存「耶教救國」的理想,認為唯有國人全都皈依耶穌基督,國家才有希望重新振作。也許你會認為,筆者在斷章取義,那批海外華人的理想,未必是作者的原意;但在書中一開始,他便搬出中國神話與舊約聖經裏某些相似的情節,拿來質疑達爾文的進化論,繼而引用許多聖經章節,抨擊自家文化的種種不是。姑且不談進化論與創造論誰是誰非,試問他不相信「耶教救國」的話,又何須要抬聖經出來呢?抬可蘭經不行嗎?

對的,有救國的理想,總好過沒有;但有以上理想的人,對信仰的本質又有多少認識呢?不論任何宗教信仰,要打入一個新的族群,許多時都要作某些改變,適應當地的文化與傳統,才能在新的地方紮根。就以從印度傳入中土的佛教為例:原本是男性的觀音菩薩,來到中土竟然變成女兒身,名氣有時還會超越佛祖;另外,在西方十分盛行的禪宗佛學,更是由中土原創出來的流派。從猶太地區傳到西方社會的基督教,自然也不能例如:例如在天主教聖堂裏經常見到的聖像,其實是有違猶太文化裏不可拜偶像的禁律;建立神像,其實是源自希臘的傳統。好了,假使國人都來敬拜上帝的話,試問他們真的會照單全收西方的那一套,而不會像當年的洪秀全般,偷換某些宗教概念來利己嗎?莫說宗教,單看什麼「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或「窰洞裏有馬列主義」等的史實,就知道西方再優越的學說,來到這裏後會變成什麼的一回事吧。

無可否認,作者說對了國人缺乏宗教信仰的意識,但有了信仰之後,國家就一定會強大麼?看看連電視也不許人看的塔利班政權,試問哪個社會的宗教意識比他們更強呢?阿富汗在其統治下,除了不斷輸出恐佈分子與毒品外,對世界有什麼建樹呢?說穿了,作者心目中的信仰,除了基督教之外還有他選嗎?就當筆者說對了吧,但從上面的歷史看,這個在作者眼中異常地偉大的信仰,為何僅僅眷顧從前的西羅馬帝國,而對東方的拜占庭見死不救?「信仰」與「救國」,真的有關係嗎?更可笑的是,書中419-420頁有這一段:「1917年的俄國等,都是因為競選失敗者輸了不認輸,最後發動了革命。由於有基督信仰,有博愛、人道精神,所以競選失敗者願意 ... 輸了認輸,願意保持公平的競選」,但十月革命前的俄國,人民不都是信奉東正基督教嗎?難道作者不知道,東正教與羅馬天主教敬拜的都是同一個上帝嗎?這樣說,作者豈不是在自打嘴巴嗎?

連對自己景仰的宗教都只是一知半解,筆者只能坦白地說,作者的立論猶如建在沙上的城堡,一點也不紮實。若果類似的「反思」題目,在坊間已經有更好的著作(如孫隆基,黃仁宇甚至易中天)的話,筆者只會覺得,大家無需花時間在這本書上了。

後記:剛在上星期,一件奈人尋味的事情發生了:在內地有局部「落地權」的鳯凰衛視,竟然在節目《開卷八分鐘》裏介紹這本書,有關視頻還上載到鳯凰網;看來這本著作有機會被解禁了吧。然而,節目對著作的描述,說白點是避重就輕。全書裏,作者花了超過四份一的篇幅,分析自晚清至國共內戰為止的近代史,但主持人竟然很不合比例地,僅僅用一兩句說話輕輕帶過。諷刺地,這篇長達一百多頁的《不成功的文明轉型》,是筆者唯一覺得精彩的章節,因為它如實地點出了國人到近代史的許多誤解,還大膽地直言孫中山剛愎自用,對民主政制未能在中國紮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打破了眾人的幻想。讓筆者涉獵多點相關資料後,再回來寫這段被大家曲解了的歷史。

2010年3月5日星期五

反思《中國文明的反思》(上)

回顧一年前的今日,匯豐股價因為宣佈供股而大幅下滑,到了三月九日的收市,股價更被壓低至三十三元,繼而發生了「青姐之淚」的一幕。在恐慌情緒的支配下,當時大概不會有很多人預計到,匯豐股價會在半年內強力反彈。到了現在,股價守在八十多元的時侯,假若有人站出來反問你「幹嗎不在三十三元買匯豐」時,你會有什麼感覺呢?俗話有云:有早知,無乞兒;評論歷史事件時,若果只以當代的價值觀為依歸,忽視當時的客觀環境的話,這豈不是在做「事後孔明」嗎?

遺憾的是,以「中國禁書」招來的《中國文明的反思》,正是循以上的方向作所謂的「反思」。例如在書中,作者反覆批評秦帝國踐踏人權,加上繼後的朝代沒有汲取當中的教訓,因此鑄成日後中國文明的禍根云云。當然,秦帝國草菅人命,是無容置疑的事實;它在不足二十年後迅速滅亡,不就為應得的果報嗎?作者拿着當今西方社會的人權標準,指責二千多年前的暴政,試問戰國時代的國人,有可能知道在遙遠的西方,有其他的文明出現嗎?即使知道,又能認識多少呢?執著眼前的成敗來抨擊古人的所為,與那些眼見畢菲特、索羅斯等人投資創富,就拿來批評一眾「老散」經常損手離場有何分別呢?這樣說,以上的立論,不就是和上面問「幹嗎不在三十三元買匯豐」的人同出一轍嗎?

再者,人權觀念,莫說中國,在歐洲也是近數百年才萌生的。無可否認,歐洲的政治體制,不容許極權的出現;然而,沒有暴政,不等於沒有暴行:羅馬軍團血洗哥林斯 (Corinth) 與耶路撒冷、中世紀的宗教審判與獵巫行動、殖民主義令土著文化被徹底破壞、以至兩次世界大戰與納綷屠猶等,都是鐵一般的史實;熟悉歷史的作者,為何可以隻字不提呢?作者批評國人報喜不報憂,但他在對待西方歷史時,何嘗不是報喜不報憂呢?

更糟的是,要譴責舊社會的專制暴政,何須要抬洋人的那一套出來替自己背書呢?不止作者,眾多做這種所謂「反思」的國人,都是執着當今西方的文明如何璀璨輝煌,來對自家的文化指指點點。然而,連這班讀過書的人,也要靠眼見別人的成就,才會被動地反省自己的過失的話,一般的黎民百姓,會懂得主動反省嗎?假若有日,中國真的能和平掘起的話,他們是否會停止反思,甚至倒過來對別人的事說三道四嗎?

平心而論,書內的評論手法,在當今的華人知識界裏實在太普遍了,因此恕筆者直言,「禁書」的內容實在只屬陳腔濫調,缺乏新意。但在下篇裏,筆者將會點出書中一個致命的謬誤與空想,足以令筆者認為,此書根本不值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