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2日星期五

反思《中國文明的反思》(下)


公元380年,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 (Theodosius I) 宣佈把基督教定為國教,對於承諾過「除了我(上帝)以外,不可有別的神」的信徒來說,可謂天大的喜訊。皇帝駕崩後,帝國分裂為東西兩邊,在東方的半壁江山,後來被稱為拜占庭帝國。拜占庭雖然國祚愈千年,但據《羅馬人的故事》的描述,它「沾染東方專制宮廷的氣息,宦官、皇后才是國家的主人,暮氣沉沉」。結果這個老大的帝國,領土與國力不斷被後起的阿拉伯與威尼斯勢力蠶食,最後由鄂圖曼帝國,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蘆葦。現在除了伊斯坦堡的聖蘇菲教堂,與由查士丁尼一世 (Justinian I) 下令編制的《羅馬法大典》之外,拜占庭的文化幾乎被徹底湮沒。看來,縱使東西帝國信奉的神完全一樣,信仰也未能拯救拜占庭於危難之中。

回到今時今日,最近與鄧文正博士茶聚時,談起《中國文明的反思》的內容;他說作者許多想法,跟那些在八十年代初從大陸移居美國,並在後來信奉了基督教的華人很相似,就是他們普遍心存「耶教救國」的理想,認為唯有國人全都皈依耶穌基督,國家才有希望重新振作。也許你會認為,筆者在斷章取義,那批海外華人的理想,未必是作者的原意;但在書中一開始,他便搬出中國神話與舊約聖經裏某些相似的情節,拿來質疑達爾文的進化論,繼而引用許多聖經章節,抨擊自家文化的種種不是。姑且不談進化論與創造論誰是誰非,試問他不相信「耶教救國」的話,又何須要抬聖經出來呢?抬可蘭經不行嗎?

對的,有救國的理想,總好過沒有;但有以上理想的人,對信仰的本質又有多少認識呢?不論任何宗教信仰,要打入一個新的族群,許多時都要作某些改變,適應當地的文化與傳統,才能在新的地方紮根。就以從印度傳入中土的佛教為例:原本是男性的觀音菩薩,來到中土竟然變成女兒身,名氣有時還會超越佛祖;另外,在西方十分盛行的禪宗佛學,更是由中土原創出來的流派。從猶太地區傳到西方社會的基督教,自然也不能例如:例如在天主教聖堂裏經常見到的聖像,其實是有違猶太文化裏不可拜偶像的禁律;建立神像,其實是源自希臘的傳統。好了,假使國人都來敬拜上帝的話,試問他們真的會照單全收西方的那一套,而不會像當年的洪秀全般,偷換某些宗教概念來利己嗎?莫說宗教,單看什麼「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或「窰洞裏有馬列主義」等的史實,就知道西方再優越的學說,來到這裏後會變成什麼的一回事吧。

無可否認,作者說對了國人缺乏宗教信仰的意識,但有了信仰之後,國家就一定會強大麼?看看連電視也不許人看的塔利班政權,試問哪個社會的宗教意識比他們更強呢?阿富汗在其統治下,除了不斷輸出恐佈分子與毒品外,對世界有什麼建樹呢?說穿了,作者心目中的信仰,除了基督教之外還有他選嗎?就當筆者說對了吧,但從上面的歷史看,這個在作者眼中異常地偉大的信仰,為何僅僅眷顧從前的西羅馬帝國,而對東方的拜占庭見死不救?「信仰」與「救國」,真的有關係嗎?更可笑的是,書中419-420頁有這一段:「1917年的俄國等,都是因為競選失敗者輸了不認輸,最後發動了革命。由於有基督信仰,有博愛、人道精神,所以競選失敗者願意 ... 輸了認輸,願意保持公平的競選」,但十月革命前的俄國,人民不都是信奉東正基督教嗎?難道作者不知道,東正教與羅馬天主教敬拜的都是同一個上帝嗎?這樣說,作者豈不是在自打嘴巴嗎?

連對自己景仰的宗教都只是一知半解,筆者只能坦白地說,作者的立論猶如建在沙上的城堡,一點也不紮實。若果類似的「反思」題目,在坊間已經有更好的著作(如孫隆基,黃仁宇甚至易中天)的話,筆者只會覺得,大家無需花時間在這本書上了。

後記:剛在上星期,一件奈人尋味的事情發生了:在內地有局部「落地權」的鳯凰衛視,竟然在節目《開卷八分鐘》裏介紹這本書,有關視頻還上載到鳯凰網;看來這本著作有機會被解禁了吧。然而,節目對著作的描述,說白點是避重就輕。全書裏,作者花了超過四份一的篇幅,分析自晚清至國共內戰為止的近代史,但主持人竟然很不合比例地,僅僅用一兩句說話輕輕帶過。諷刺地,這篇長達一百多頁的《不成功的文明轉型》,是筆者唯一覺得精彩的章節,因為它如實地點出了國人到近代史的許多誤解,還大膽地直言孫中山剛愎自用,對民主政制未能在中國紮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打破了眾人的幻想。讓筆者涉獵多點相關資料後,再回來寫這段被大家曲解了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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