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6日星期一

香港的「關原」

上篇文章,談的是NHK大河劇。歷年五十餘套製作中,戰國時代往往是熱門的主題。一談到戰國,少不免要講及影響力至為深遠的一場戰役-發生於1600年的關原之戰(関ヶ原の戦い)。

人道是,豐臣秀吉在一統天下之後,號召各領主組成軍隊遠征朝鮮,籍以耗盡他們的資源,鞏固自己權力。秀吉死後,軍隊被急召回國,戰事就此草草地結束。不少曾經為此出錢出力的領主,深感被豐臣政權出賣;這些不滿,把他們牽引到秀吉生前最懼怕的大名-德川家康的陣營內。親豐臣與親德川的勢力,不久便觸發一場史無前例的激戰。

交火前,兩派勢不兩立,沒有一方處於絕對優勢,各大小領主,實在難以決定效忠哪一方。說白一點,他們面臨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賭局:押錯注碼,賠下的將會是身家性命財產;但不下注的話,無異於提早舉手投降。就這樣,人性最殘酷、最醜惡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現在史書上。

把視線放回今天,刻下的這場選戰,雖未至於腥風血雨,卻肯定有山雨欲來之感。建制派中各人心裏的盤算,想必跟上述那些領主大同小異。相隔四個世紀,兩件截然不同之事竟然有共通之處,實在不可思議。

似乎,古代的領主與今天的選委與競選辦要員,都被一句四字真言咀咒:成王敗寇。失敗,往往代表着恥辱,會遭人冷待甚至嘲笑;這種人際間的壓迫感,一般人根本難以承受。那就奇怪了:為何經歷了那麼多年,大家依然不打算消滅這些壓迫呢?

任何現象之所以能出現,必然要有足夠的誘因來維持。在關原之戰中,親豐臣的西軍有將領陣前倒戈,令親德川的東軍取得天下。繼後,德川家康獲任命為征夷大将軍,從此君臨天下,指點江山;家族成員與東軍諸將,統統享盡榮華富貴,但這些獎賞,都是靠掠奪戰敗者的財產來支付。選戰過後,大家猜測勝方難免會搞所謂的親疏有別,暗地裏清算敗軍之師。說穿了,大家都想靠踐踏別人來抬高自己,為求得到這份殊榮,各方表面上是拼政網,實質上卻是拼拳頭。想到這裏,不禁令人不寒而慄。

話說回頭,關原之戰中,西軍有兩位統帥,毛利輝元被貶往現今山口縣的荻市,開設了長州藩;島津義弘幾乎壟斷日本的外貿活動,令德川顯得投鼠忌器,結果德川承諾不會重罰,島津家才願意投降。人道是,德川家康在臨終前,一直擔心身處薩摩的島津家最終會出亂子,因而要求後人,把自己的遺體面向西面埋葬。結果在兩個半世紀後,長州與薩摩藩的後人聯手,推翻了德川幕府,協助睦仁(明治)天皇維新。一場勝負完全逆轉的鬥爭,不知會不會在這裏重演呢?

2012年3月19日星期一

潔辟社會,你喜歡嗎?

今年NHK的大河劇《平清盛》,由松山研一飾演平安時代未期的霸者平清盛,另一位型男玉木宏則飾演他的宿敵源義朝。源氏與平氏,是兩個顯赫的武士世家,初時,宮內各派爭奪皇位,不時會拉攏兩家來增強勢力。直至1159-60年間的「平治之亂」,源義朝敗於平清盛手下,其後更因被部下出賣而慘死,遺下兩名異母孤雛:源賴朝與源義經。自此,兩家勢成水火;二十多年後,平清盛病逝,兩位源氏孤兒乘機發動大反擊,平氏上下走投無路,全家唯有投海自盡。這段「源平合戰」的歷史,不少日本人都能琅琅上口。

然而,即使「卡士」強勁,該劇卻創下歷來最低的收視率;大眾的反應,集中於一個字:髒。劇中的主角平清盛,形象粗獷,不時衣衫襤褸,身上又經常沾了泥濘污垢,加上他有異於正史的身世,的確令觀眾在頃刻間難以接受。劇內唯一表面上潔淨的地方,是天皇的宮殿,但宮內發生的權力鬥爭與有異倫常之事,比那些看得見的污垢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強烈的對比,或許就是劇集監製刻意形造出來的吧。

固然,劇集與歷史有多相近,我們無從比較。但平心而論,舊社會對公共衛生的要求,決不會像現代那般嚴格。因此,與其說《平清盛》太髒,倒不如說其他的大河劇潔淨得太厲害吧。

反過來看,不論是中日韓製作的電視電影,普遍都有一些共通的特點:主角要帥、衣著要炫、外景要靚、道具要豪。總言之,要給觀眾一種超乎現實的印象。一年半前,筆者偶爾看過電視劇《深宅》,飾演家庭教師的女主角秦嵐,身穿的旗袍光鮮得令人難以致信,活像是每天都換一套全新的那樣。表面上,的確令人眼前一亮,但某種弄虛作假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假使以上的發現,確切地反映大眾的口味的話,不難察覺到中日韓社會的共同的傾向:為求博取好的觀感,大家會不惜營造某些美麗的假象。這些假象,輕則只求表面代,最多僅能騙自己,旁人很容易便看得穿;重則可以自欺欺人,徹底扭曲大眾的思想和價值。這種對潔淨的執著,令他們在面對瑕疵時,會用盡方法去掩蓋、修飾、忽視甚至鎮壓它;總言之,即是以高壓手段,好讓大家以為眼看不見它們,就以為什麼都是潔淨。

然而這種執著,令大眾寧可相信美麗的謊言,也不面對醜惡的事實。可想而知,要蒙騙他們,可謂易如反掌。像「大河劇」那樣替歷史人物徹底化妝,籍以教化國民的製作,其實都不過是小事;比之更嚴重的,則有篡改歷史教科書、衊視甚至監禁揭露真相的人仕的舉動等等。因此,這套在國內劣評如潮的《平清盛》,反而引起了筆者的興趣;縱使它未必是佳作,但至少不會令人悶得發慌吧!

(註:筆者看到約七套大河,最喜歡的有兩套:1991年的《太平記》,劇本一流,如實反映東方人社會如何在消滅共同敵人後再搞窩裏鬥;2007年的《風林火山》,內野聖陽與市川龜治郎,能隨着主角的成長,徐徐把聲線與表情恰當地改變,可謂主演大河劇的最高境界。)

2012年3月12日星期一

難怪他們寧可做「蝗蟲」


晚上扭開電視機,看見某台重播《雍正王朝》。眾所周知,雍正是康熙之子,乾隆之父;這三位賢君,合組了滿清入關初年的盛世。但繁華的背後,隱藏了無數的內憂外患;一向討厭苟且偷安的雍正帝,幸而一直有十三阿哥胤祥(允祥)為後盾。

年少氣盛時,胤祥血氣方剛,疾惡如仇,經過到處抱打不平;除了不時闖禍外,更因而得罪過不少人。結果被父王圈禁,好讓他收斂一下,直到雍正繼位,才得以重見天日。但到了晚年,他卻私底下對雍正說:臣在官場打滾不下數十年,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只要稍為行差踏錯,隨時被政敵群而攻之,永不超生。昔日的勇猛無畏,已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身為王族的一份子,幾乎手握着無上的權力。但來到這關口,竟然比百姓更惶惶不可終日,實在是無比的諷刺。

超過兩個半世紀後,重慶市公安第一把手,在成都的「美帝」領事館「滯留」了一晚,自行離後後,跟隨國安局的官員到了北京。後事如何,外間人可能永遠無法知道。一個權力全無制衡的社會,一位可以呼風喚雨的執法官員,竟可活活上演這齣荒誕劇,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據說,在國內的官場裏,小至縣市級領導,大至國務院要員,存在着不少的「裸官」,即是把家眷全部送往海外,只剩下自己在內地。身為官員的,無一希望烏紗隨時被無顧摘下;這班人的盤算,想必也是要防範當事人的遭遇發生在自己身上吧。奇怪的是,這股大得連人頭都可以劈下來的勢力,他們不就是有份在幕後操控的嗎?要保障自己的權益,他們能夠迴避問題的核心嗎?要麼大家都知道問題存在,卻寧可啞子吃黃蓮也拿不出半點勇氣去質疑甚至糾正,他們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

換個角度看,要麼連有權有勢的,也顯得人心惶惶的話,那麼黎民百姓,豈不是更糟糕?坊間不少評論,把那些來港買奶粉、掃名店、生孩子的內地人貶稱為「蝗蟲」。這種態度,無疑是一個歧視;但只要嘗試易地而處,面對着如斯局面,不難意識到:除了跑出去避之則吉之外,我們還能做什麼去捍衛自己與家人的權益呢?

換着是你,相信你也寧可做「蝗蟲」,忍受其他人的白眼,也不會留戀腳下這片光怪陸離之地吧。

2012年3月5日星期一

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時侯,身邊的成年人都會這樣教導我們。當然,他們能否講得出做得道,我們無從知曉;但至少,在做人與處事上,我們都以這兩句說話作為原則。

在西方社會,也有類似的標準。在過往任職的公司裏,來自英國的股東要求職工遵守的行為守則,是這樣寫的:萬一你將要做的事,守則裏沒有列明禁止的話,你得要盤算一下,一旦事件曝光,別人會怎樣評價呢?對公司與自己的聲譽有多少影響呢?這個所謂的「陽光測試」,確實從根源開始杜絕不當的行為。

當然,要測試行之有效,必須確保沒人能隻手遮天,把陽光掩蓋着。在香港,儘管許多人慨嘆傳媒的質素不斷下滑或受建制操控;但至少,言論自由獲法制保障,加上互聯網的興行,大家頭上的太陽,仍可有效地令不軌行為無所遁形。

按以上的觀察,再看近日在香港政圈內發生的事情,難免讓人感到大惑不解。

做了可能犯法之事,這邊廂向大眾說會一力承擔,那邊廂卻私下對盟友批評告密者既狼且辣。當然,幕後操控的勢力,想必也心存某些圖謀;但既然事件不是別人捏造出來的話,假若當事人不是涉嫌違法在先,今朝何需害怕在關鍵時刻,留下把柄讓政敵大造文章呢?這是否暗示着,當事人連自知之明也沒有呢?連自省的能力也欠奉,試問他又能拿得出什麼來承擔未來的重任呢?

話轉個頭,長官到濠江出席賭場派對,恰巧被記者撞破;連半點佳餚也無法品嘗,便要落荒而逃。其後更陸續爆出種種收受利益的報導,令他不得不公開承認,自己的所為與市民的期望有落差。問題是,替自己辯護,總可找個更令人信服的籍口吧;一個擔任了四十多年公職的人,有可能連公眾的期望也搞不清的嗎?假使他真的沒撒謊的話,他豈不是默認自己由始至終都不稱職?

坊間某些評論,把那些針對政界中人的負面報導稱為「黑材料」,並思疑散佈者企圖在選戰期間揮水摸魚,坐享其利。更糟的是,那些支持當事人的團體活像向公眾抱怨,自己是個被惡意中傷的受害者。但凡事有果必有因,當事人現在的遭遇,基本上是自食其果(甚至是罪有應得),而那些嘗試替他們開脫的說話,坦白點說根本是在顛倒是非黑白。可笑的是,一個連三歲稚童都懂的十字真言,為何我們的管治階層居然無法領悟箇中道理呢?

更諷刺的是,表面上最沒可能涉及利益輸送的侯選人,在各項民意普查中一直名落孫山。筆者不禁慨嘆:這究竟是個什麼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