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2日星期一

自取滅亡的才子

綽號「惡左府」的藤原賴長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這句出自《論語‧里仁》篇的名言,是《平清盛》劇中兩位才子初次碰面時的對話。可悲的是,他們截然不同的身份與地位,令兩人日後引發一場激鬥。兩位當事人,分別是來自藤原攝關家的藤原賴長(1120-56),和只屬中流貴族的高階通憲(1106-60)。

先說前者。年少時,賴長飽讀詩書,被譽為首屈一指的大學問者;但縱使深得父親藤原忠實愛載,礙於他不是長子,理應無法承繼氏族。正如上篇所言,當時攝關家的勢力,因為白河法皇推行院政而不斷下滑;光復攝關家,成為賴長的終極理想。

白河法皇駕崩後,藤原忠實重新獲得重用;他為求打開賴長的官門之路,悉心安排了賴長的養女多子入宮,預備成為皇后。一如所料,此舉立時惹來賴長的兄長藤原忠通的反感;忠通透過鳥羽法皇的寵妃得子上奏,指天皇不能立攝關家以外的人為后;最適合的,應該是自己的養女呈子。最後在忠實的介入下,鳥羽法皇同意了多子為皇后、呈子為中宮的安排。為報復忠通的所為,忠實派遣手下源為義(即是平清盛的宿敵源義朝的父親)從忠通的府邸裏,搶奪氏族的家寶朱器台盤,並將之贈乎次子賴長。由此,賴長位極人臣。

在賴長腦海裏的,畢竟只是書本上的知識,在實踐自己理想的治國之道時,難免會不切實際,更不時與各方勢力衝突,甚至連鳥羽天皇的寵臣藤原家成,他也可以不放在眼內。他這副待人嚴苛的性格,給他惹來「惡左府」的綽號;可想而知,他在朝廷內只會日漸被疏遠。不久,近衛天皇駕崩,後繼無人,鳥羽法皇召集朝中大臣商議繼位之事;如此重要的場合,賴長理應必定出席;但據說有部下提醒賴長他喪妻不久,現在出仕朝廷有違禮儀,賴長想了一會後,便在這關鍵時刻留在家中。劇中說,這個調虎離山之計,是信西(高階通憲出家後的法號)的精心策畫。

出家前的高階通憲,雖則跟藤原賴長一樣才高八斗,但兩人的地位有天淵之別,令通憲只能自嘆懷才不遇。後來,他妻室朝子被選為雅仁親王(日後的後白河天皇)的乳母,通憲的才學因而漸漸受鳥羽法皇所注視。可惜在一個所有官位都靠世襲來傳承的社會裏,通憲自覺根本無法有出頭之日。在萬念俱灰之下,他力排藤原賴長與鳥羽法皇的勸阻,決意出家,法號信西。

來到討論近衛天皇後繼者的大會,當時有兩位適合的人選:其一在上篇談過,是崇德的兒子重仁;另一位是寵妃得子的養子守仁(日後的二條天皇;1143-1165),他的父親,就是由信西仕奉的雅仁親王。信西深知鳥羽一定不會讓敵視自己的崇德上皇回朝,便這樣對法皇獻計:承繼皇位的,應該是位可以任由法皇操控之人;但要守仁跳過從未當過天皇的父親來承繼皇位,於理不合。鳥羽可以先傳位給雅仁,等到守仁長大後才登極。鳥羽接納了提議,信西頓時一登龍門昇價十倍,各派人馬都爭相跟他巴結。

雅仁繼位成為後白河天皇後,隨即有流言說駕崩不久的近衛天皇,是受了藤原賴長的咀咒而英年早逝的。即使聽起來十分荒謬,但由於賴長在朝野間樹敵太多,根本沒有人替他說點好話,就連父親都指他自視過高,要他好好反省。形勢比人強之下,賴長唯有辭官。翌年,鳥羽逝世,又有傳言指崇德上皇與藤原賴長心懷不軌。不久,雙方各自結集軍隊,準備開戰,史稱保元之亂。

背叛了父親,投靠了後白河一方的源義朝向信西建議,應該趁敵軍陣腳未穩之際盡快進攻,獲信西採納。軍隊迅速擊破崇德一方的陣營,崇德跟賴長都要落荒而逃。途中,賴長遭到伏擊,中箭受重傷;隨從把賴長抬到父親的府邸,懇求打救。但如今賴長已是朝廷逆賊,忠實那裏能收容他呢?在一切希望都幻滅之下,賴長把自己的舌頭咬斷,自盡而死。從此,藤原攝關家走向衰微,無法翻身。

掃除了敵對勢力後,信西着手以當時全球最富庶的國家-宋朝的中國為藍本,推行新政。他的理想,是建立一個不講求門第,只要有真才實學就能當官的社會。這套理想,深得財力豐厚的平氏家族所支持;平清盛與父親忠盛雖然屢立戰功,但由於平氏是武士而非公卿世家,官位一直都不高。兩人一拍即合,信西更向後白河推薦清盛為大宰大弐,掌管朝廷對外貿易。

然而,信西對反對者之苛刻,跟藤原賴長可謂不相伯仲;他意圖打破世襲制度的決心,勢必招來既得利益者的反彈。另一方面,源義朝雖在保元之亂的戰功最高,卻未如平清盛那樣獲信西重用。兩派人其後聯手,趁平清盛去熊野三山參神期間起事(史稱平治之亂),夜襲信西的寓所,並幽禁後白河上皇與二條天皇。信西雖則避過了夜襲,但逃到山城國的田原(現今京都以南的宇治市附近)時深知走投無路,便叫隨行掘了一個洞,並把自己埋在裏面。數日前被敵軍發現時,到底信西是生是死,在歷史上各有說法;但落入敵軍手中,只會是死路一條。他的首級被帶到京城示眾,平清盛也在同日回京;劇中說,平清盛看見首級後,立下誓言要鏟除發動內亂的源義朝與其家族。數月後,平清盛戰勝了源義朝,展開了平氏操控朝政的時代。

兩位博學之仕雖則最終誓不兩立,卻同樣死於非命,實在令人惋惜。歸根究底,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剛愎自用,以為憑卓越的才學,就能夠逆潮流而行,對於持不同意見的人,自己可以無需理會。撇開他們的治國理念是好是壞不顧,他們採取的高壓手段,跟處處跟他們作對的朝廷官員的行徑,可謂五十步笑百步。由此至終,兩方都沒打算平心靜氣地和談,解決爭議。從這角度看,他們的結局彷彿早已註定。

回看現在,當我們看見不管是泛民還是建制陣營內各方勢力,都無法自行速成所謂的大和解的話,這個社會究竟是循進步還是退步之路邁進,實現不言而喻。

(《平清盛》雜談-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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