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1日星期一

民主是可怕的,對嗎?

「中國沒可能出現自由民主體制,否則它將會崩潰。……為使國家現代化,共產黨領導會嘗試一切辦法,但多黨制一人一票的選舉,肯定不在考慮之列。理由有二:中國共產黨深相它們必須獨攬大權,方能確保穩定;另外,它們在骨子裏甚為懼怕,多黨制帶來的動盪,會令中央失去對地方的控制權。」出自新加坡資政李光耀的新書,由《時代週刊》節錄。

「我聽見許多華爾街人仕,對中國的『國家資本主義』推崇備至:『它們要推行政策的話,不消一天就行了;咱們則要在參眾兩院反覆辯論…』。我則想說,對在中國生活的中國人來講,他們最想要的是什麼呢?不是飲食、不是起居、是民主。我知道不少人對此(民主)有負面意見,但不要忘記,在八千里外,中國人民是看着它、渴望它的。」SOHO中國行政總裁張欣在接受美國CBS《60分鐘》訪問時的發言。
港大法律學院副教授戴耀廷,年初時提出「佔領中環」行動,呼籲發起非暴力的民眾運動,迫使政府兌現承諾,落實2017年普選行政長官。發起人的盤算是,先由約一萬名先鋒牽頭,長期佔領中環要道,癱瘓香港政經中心;時間一久,就能凝聚出一股不容忽視的群眾力量,令建制中人無法再玩拖字訣。提議一公開,隨即引來廣泛的討論,在主流的媒體上也有報導,筆者不再覆述。

這個偽國際都會的民主進程,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一直只能以「龜速」前進;不少評論都把矛頭,直指當年主權移交談判時,把港人意見摒諸門外的中英政府。但仔細再想,要麼港人果真對民主十分熱衷的話,任何像現在那樣只得半桶水的方案,即使勉強能胡混過關,亦勢必遭到強烈反彈。回想2010年,五位立法會議員以辭職發動所謂的「五區公投」;結果他們雖然順利重返議會,但行動惹來的回響,卻遠遠不及七一遊行、反國教活動等那樣強烈。說穿了,對普羅大眾來說,什麼民主不民主,從來都不是重要的議題。試想想,連稍有點自由的地方也尚且如此,筆者不禁覺得,張欣女仕對國人民主訴求的闡釋,未免過於單純了。

也許,與其再構思如何加快民主進程,我們不妨反過來問:到底有什麼因素,令公眾對民主有如此冷漠的態度?談到這裏,想必令不少人隨即想到,李光耀資政最近的言論。無可否認,李資政可謂一語中的;但凡是有果必有因,簡單地把李資政言下的恐懼,說成是中國民主化的阻力,未免流於膚淺。再深一層看,造成這種恐懼的,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在上一篇拙文,筆者引用法蘭西斯.福山 (Francis Fukuyama) 對華人社會營商環境的分析,指即使如香港那般西化的地區,民眾的互信程度依然偏低。福山引用杜維明的學說,認為這跟儒家學說重視孝道,提倡「家天下」的心態有莫大關係。

這個觀點,筆者嘗試這樣演繹:在家裏面,但凡有衝突時,各方總會把問題交由長輩(亦即上級)處理,而除非紛爭大得難以收拾,長輩通常都本着「一人少一句,家和萬事興」的原則,替各方擺平。表面上,事件似乎就此了結,但站在後輩(下屬)的立場,自己之所以放開爭執,不過是服從長輩的意願(即是盡孝道)而已;至於同輩之間是否心悅誠服,認同對方的想法,反而變得次要。既然萬大事都可以由長輩出頭定斷,久而久之,系統內各派別都認為,跟對方溝通是多餘的,更遑論什麼求同存異、達致共識。更糟的是,要麼長輩有任何不測,累積下來的不滿更會在瞬間爆發,導致家變,直到有接班人冒起,充當長輩的角色為止。

當「家天下」的心態,在華人社會力久不衰時,我們不難想像,在營商甚至治國的理念上,必然會受到影響。的確,只需看香港市民,不管政治立場如何,都習慣把三千里外的中央政府稱為「阿爺」時,確實可見一斑。在不同階層壁壘分明互不交心的形勢下,假使大家沒有一個強大專制的領導在頭上的話,出亂子只是遲早的事。如是者,李資政言下對民主的恐懼,不僅在領導階層形成,在平民百姓身上亦同時出現。

基於上述的觀察,實在不難推測,除非我們致力擺脫「家天下」的枷鎖,否則以上的恐懼只會繼續困擾着每個人;即使換上哪個組織執政,結果都只會是大同小異。想到這裏,實在令人哭笑不得:自封建帝制終結、新文化運動開始計,我們談了這個問題不知多少年;來了今天的二十一世紀,居然還要老調重彈,我們不是可以大膽地認為,情況已經無藥可救嗎?故此,縱然筆者並不反對「佔領中環」,但不管策動人想得何等周密,亦難以對前路感到樂觀。

或許,對這個民族而言,民主比洪水猛獸更可怕吧,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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