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1日星期二

沒有「標準答案」,行嗎?

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定義」的。定義是從何來?...即是要把概念背到試場去?...大抵《通識詞典》人人都應手執一背,全都背好才進試場。...用最虛偽的幌子,說通識是沒有思想束縛的,莘莘學子當然空歡喜一場,補習社就更加拍着叫好了吧?就到底,要在香港上大學,就得經過這條荒謬的路,死記硬背了一些跟人生無關痛癢的事情,才存活下來。
健吾《通識的 Marking Scheme》,刊於《明報》,2009 年 6 月 20 日
2009 年 7 月 16 日,報章大多以「補習天王」范浩揚的官司作頭條;既是頭條新聞,相信這些補習天王天后,都是公眾的焦點。他們教的,都是所謂「標準答案」,不管考生明白學科與否,只要他有本事背熟答案,就能迎戰公開試;離開試場,大家把學過的都忘掉了,彷彿什麼都沒學過似的。說穿了,原來這個「國際都會」的人們,都是以功利的眼光對待知識的。可能有鑑於此,我們的中學將要辦「通識教育」,但對此我們又有多少認識呢?

想像某位香港學生,有幸參與牛津劍橋的入學面試,但當教授問「你希望化為一首詩還是一本小說呢?」時,想必他一定「O哂嘴」。西方文學裏,詩體與小說的分類如何,要略知一二,某些文人與巨著,不可不提。這些「識」,隨便在網上都找得到,然而如何以自己的主張,把它們打「通」,再以流暢易明的文字表達,正是「通識」 (Liberal Arts) 的精髓。 Liberal 者,代表開放與寬容的心態,學生固然要以開放之心思考問題,教授更要以豁達之心,聆聽和接納學生的意解;牛津劍橋的面試問題,就是在這種氛圍下聞名於世的,它們能在數百年間人才輩出,也是基於這種對「通識」的信念。Liberal Arts 要辦得好,必先要免除思想上的束縛,換言之,就是要摒棄「標準答案」。因此「通識」並非一門學科,而是一種學習態度:學生不再苟且重複「標準答案」,而是像父執輩常言道般,打好「做學問」的基本功;先要對事物積極尋根問底,並以寬容之心交流觀點,從此刺激新的思維,甚至打破世俗禁忌,勇於創造新事物。當每位學生都具備這種功夫之時,「通識教育」根本無需刻意推行;要達成,是項長線投資。但當一眾補習社都爭相開「通識精讀速成班」時,我們搞的所謂「通識」,可能只是一頭四不像。

最近,經機會列出了本地六項優勢產業;歸根究底,都是與知識有關。然而,科大的朱經武在卸任前,感慨在任內八年間,政府依然沒有着力推廣科研,並預視如此下去,香港將遠遠落後於內地城市。話到底,科研其實也是做學問的途徑,在這個講求知識的二十一世紀,假使我們對做學問完全不感興趣的話,上述產業的優勢是強是弱,大家心照不宣吧!

2009年7月14日星期二

這個國家,統一了嗎?

[裕仁]天皇與廣田[弘毅首相],以至日本各級將領都有一項默認的共識:「支那」(註:筆者引用當時日本官式上對「中國 (China)」之稱謂)僅是某個地域的稱號,並不代表任何國家或民族,日本有權自行重組整個地域,並佔領任何地方。
譯自 Herbert P. Bix, Hirohito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Japan 第 306 頁
新疆的局勢,最近成為了國際關注的焦點;筆者不是民族專家,因此不會評論事件中誰是誰非。事後《人民日報》循例地刊登評論,指出「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則政通人和、百業興旺。」然而咱們的國家,真的那麼統一嗎?從最近筆者經歷過的一件小事,可以略知端倪。

敝公司的上海辦事處,最近更換了法人,因此必須要更新銀行戶口的印鑑與簽字人資料。由於部份簽字人身處香港,因此相關的文件都被送到這裏;其中一位是英國人,上任董事不久。他在簽完字後,順便詢問秘書會怎麼處理文件;秘書說她會把它們送回上海辦事處,再由當地職員提交當地的銀行。新董事好奇地問:「這家銀行在上海和在深圳都有分行,把文件交給深圳的同事代辦就行啦!何必多此一舉要送回上海呢?」秘書說:「大陸的銀行就是這樣的,即使是同一家銀行,上海分行的文件,深圳分行是不會處理的。」新董事慨嘆地說:「天啊!這家已經是市值最高的銀行來啦!為何還要這樣各顧各呢?試想想我的老家英國,假如我在某銀行的曼徹斯特分行有戶口,我要更新個人資料的話,不管我身在利物浦、格拉斯哥甚至貝爾法斯特,當地分行都可以幫我辦。到底你們這個是什麼樣的國家呢?」他們之後談了什麼,筆者沒有再考究了;熟悉國內情況的人,對類似的投訴應該不會陌生。

猶記得一個多世紀前,清廷的廣東水師把旗下三艘船艦借調給北洋水師,並參與甲午戰爭;結果清廷戰敗,兩艘廣東水師的艦隻被俘。事後,廣東水師竟對日本說整場戰爭不關自己的事,並要求對方歸還艦隻。正如魯迅所言,舊時的中國與其人民,基本上是一盤散沙,難怪數十年後,日本上至天皇首相,下至將領士兵,都認為中國並非一個國家,可以任由自己的軍隊和人民進出。新中國成立後,情況確實是有點兒改善的,但從上述換印鑑的例子,可見百多年前廣東水師的餘風,至今仍未完全消失。也許,《人民日報》的評論是某種「佛洛依德式漏口 (Freudian Slip)」:當某國在成立近六十年後,依然要高喊「國家統一、民族團結」時,這個國家是否真正統一,民族是否真正團結,大家心照不宣吧。

2009年7月5日星期日

何謂「法治」

封建時代的德治、法治都是治老百姓的,是極少數治極大多數。在這一點上,儒家與法家的階級性都十分鮮明。儒家說「刑不上大夫」,法家說「刑過不避大臣」。雖說比儒家進了一步,但畢竟也沒說「刑過不避皇上」。從秦漢到明清,什麼時候聽說有皇上犯法被依法追究的?沒有。皇上,這個最高的統治者,再暴虐,再淫亂,再胡作非為,給國家給人民造成的損失再大,也從來沒人「依法追究」過。這就是人治順理成章的特點。
官偉勛《德治法治古今談》,刊於雜誌《炎黃春秋》,2003年第4期
人們常認為東方社會難以推行法治,並試圖找出箇中原因。余則認為單從英語裏 Law 一字,就能清楚知道西方社會行法治背後的精神。

先翻一翻字典,看 Law 的註解:第一項是「法律」,例如 Littering is against the law (亂丟垃圾是違反法律的);另一項是「法則」,例如 This is a book on Newton's Law of Physics (這是一本關於牛頓物理法則的書)。從古到今,西方人都喜歡把在大自然觀察到的各種現像化成「法則」。拿著名的「畢氏定理」(Pythagoras' theorem) 作例子:古時的埃及人,早已知道按三:四:五的比例畫三角形,其中一隻角必然是直角;這項知識隨後傳入了希臘,他們就能把這個現像化成公式 a2 + b2 = c2 。一個三角形,只要有一隻直角,不管其餘兩隻角的度數是多少,都能符合這條公式或「法則」。把這種精神搬到日常生活裏,希臘人率先製訂了成文「法律」(後來由羅馬人發揚光大);成文法者,即是把我們在社會裏該做與不該做的東西,以寫自然「法則」的精神與方式寫成「法律」,因此希臘人認為,製訂「法律」是人類最崇高的一門科學。既然「法律」與「法則」同出一源,在執行「法律」時,西方社會是無需理會當事人的社會地位如何,只要他是城邦的公民,就得要守這些「法律」了,就如每個直角三角形,都要遵守「畢氏定理」這條「法則」。現今我們認識的所謂西方法治精神,其實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產生的;東方社會如果沒有這方面的覺悟的的,像官偉勛上述的論說將永不會消失。

2009年6月30日星期二

民主的迷思 II

中國式的「政治」... 就是只准由一個「黨」奪得「中央」的遊戲。換而言之,就是逐鹿於中原,問鼎於天下。誰能奪得「中央」的位置,就可以掌握「整體利益」的專利代表權,就可以將「亂黨」的罪名加諸於對手。用現代的術語說,自己是維繫「安定團結」的,對方是「搞分裂」 ... 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對方是「搞陰謀詭計」的。因此,中國式的「政治」,也是一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遊戲。
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新千年版》第 381 頁
由伊朗大選引發的政治危機,至少依然未有平息的跡象。回看歷史,現時伊朗的伊斯蘭政權,是靠三十年前推翻巴列維王朝 (House of Pahlavi) 而上台;革命前,君主雖銳意提升國力,但他個人過份剛愎自用,壓迫反對自己的聲音,導致民心盡失,最後更要客死異鄉;然而革命之後,伊斯蘭政權似乎沒有汲取前朝覆亡的教訓。似乎孫隆基以上的論說,並未只在中國才適用。

早前,筆者曾引述亞州版《時代週刊》的報導(原文),指出亞洲的民主發展現正面臨空前的挑戰;縱使各國面對的麻煩各異,問題癥結似乎都不在民主選舉上。假使國家是一台機器的話,民主體制頂多只是它的操作系統;民主雖然是重要的元素,但光靠它是無法啟動機器的。除了民主,完善的法制、言論的自由、包容不同種族宗教的文化、追求平等權責的精神等,都是這部機器的零件,有了這些零件,機器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回看伊朗的情況,當權者在是次示威浪潮中,態度依然強硬,繼續打壓異見人仕,並單方面確認備受爭議的選舉結果。現時仍難判斷三十年的事是否會重演,但肯定的是,縱使當權者能拿出千千萬萬的證據,證明選舉結果合法,似乎也沒有太多人相信;即使當權者表面上是贏了,卻他們的所作所為卻輸掉了民心。因此,推行法治、保障自由等的行為,受惠的其實並不單止是平民百姓。

2009年6月19日星期五

「孫大聖」的五指山

佛祖道:「我與你打個賭賽:你若有本事,一觔斗打出我這右手掌中,算你贏, ... 若不能打出手掌,你還下界為妖,再修幾劫 ... 」
(孫悟空)翻轉觔斗雲,徑回本處,站在如來掌內道:「我已去,今來了。你教玉帝讓天宮與我。」
如來罵道:「我把你這個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
《西遊記》第七回節錄
身為男兒,如果我說自己在中學時從未看過色情照,大概沒有人會相信;雖記不清在什麼年歲初次看,但肯定是不足十八歲。所謂「食、色,性也」(《孟子 - 告子上》),青年人血氣方剛,對異性好奇在所難免,然而在長輩眼中,性往往象徵放蕩、宣淫、污穢,會不斷勸告青少年不要接觸(當然,效果往往適得其反)。最近有一則國內新聞,說當局由七月一日開始,會強制在國內銷售的個人電腦上預載名為「綠壩」的過濾軟件;政府稱此舉是要「攔截色情內容、過濾不良網站」,但評論一般認為當局企圖擴大政治審查,進一步箝制網上的言論。不管誰是誰非,筆者有一點真的覺得非常可笑:色情與政治這兩個一般人認為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中國人為什麼偏偏喜歡扯在一起談的呢?

「成人 (Adulthood)」的概念,不管東西文化都存在,主要是代表某人可以生兒育女,是在生理上成長的象徵。西方世界更將這個概念伸延:既然某君已經「成人」,他在心智上已能自行分辦是非,無盡先輩們說三道四,這是在心理上成長的象徵。進一步說,既然能自立,他的政治權利與義務便與先輩一樣了,先輩再也不能恃着自己的輩份與權勢,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後輩身上;因此人權、自由與民主等的概念,只有在講求心智成長的西方世界才能誕生。相反地,東方世界只求生理成長,卻把心智成長壓抑起來,於是乎,後輩該看什麼不該看什麼,長輩完全可以作主;當局強制預載「綠壩」,也是基於這種心態。二十多年前的孫隆基,率先以弗洛依德的心智學說解讀國人這種行為,指出在不講求心智上自立的情況下,中國社會不管是由什麼人統治,都只會變成越來越專權獨裁。時至今天,由「孫大聖」建構的這個深層結構,仍然是這個民族的一座五指山,不管孫悟空有再多的本事都逃不過。

因此性與政治這兩種東西,並非如大家所想完全無關的。可悲的是香港日漸對性越來越不包容,可以預視這個社會必定會在民主化的路途上開倒車。

2009年6月11日星期四

沒有變成犀牛的人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吶喊》中的自序
上幾篇談八九民運的文章,筆者都把矛頭指向當年的施暴者或替其背書的人,今回筆者要「倒戈」了。大家不要誤會筆者要玩「忽然愛國」,或做所謂「平衡各方意見」,而是認為許多聲稱抗拒當權者的人或組織,連自己的敵人在哪兒也搞不清;再如此下去,整個民族日後都只會重蹈覆轍,完全無法脫離歷史的懲罰。

猶記得六十年前,毛潤之在天安門城樓高呼人民共和國成立,當時國人滿懷希望,以為自己民族終有出頭天了。繼後發生的事,令不少有志之仕失望甚至絕望;當然,事後大家都指摘當權者或在旁助紂為虐的人,但仔細再想,隔岸觀火的人難道就沒有責任嗎?英語裏有名言「邪惡之興起,往往源於正義的人置身事外」,不幸地,這句說話在中國(不管是舊還是新)完全應驗,對此感受最深的,要算是文革時期的巴金了,他隨後寫下《隨想錄》,記錄了自己與沉默的大多數,如何對天天在身旁發生的慘案袖手旁觀。類似的場面,魯迅在看日俄戰爭幻燈時也曾目睹過,隨後他出版了小說集《吶喊》,意在喚醒國人的心靈,以上的自序,充分表達他對國人這種情況的忿恨。

奈何魯迅與巴金要面對的,是一個對傷痛完全麻木的民族(詳見拙文);自古以來,國人對於他人(甚至是自己)的傷痛都是不看、不聞與不說。別人遇到不平事,即使怎樣呼冤都不會有其他人願挺身而出,漸漸地,國人學會了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久而久之,正義就不能被伸張,所謂公德或良心也蕩然無存。這種情況,其實早在舊中國已經出現了,因此國人對傷痛的麻木感,才是那班主張平反民運人仕的真正敵人;若我們繼續逃避這個問題的話,即使政權易手多少次,情況也只會是一樣。

最近,梁文道先生在報上刊出了評論,擔心這場風暴不僅不能平反,甚至根本灰飛煙滅于時光的垃圾場中;也許他曾看過《百年孤寂》,才會就這本小說的結局套用在自己的文章內。筆者則覺得梁道長太理解國人的習性了,只要國人繼續逃避傷痛,像我們這一類人,恐怕會成為荒誕劇《犀牛》中沒有變成犀牛的人了。

2009年5月28日星期四

村上春樹新作


蟄伏五年後,村上春樹的全新長編小說《1Q84》終於在 5 月 29 日推出。村上表示此作是向《一九八四》的作者歐威爾 (George Orwell) 致敬,因此命名名《1Q84》(在日語裏,Q 與 9 同音)。筆者不算是村上迷,也不打算花 4000 日圓(330 港元左右)買來先睹為快;但據 Amazon Japan 宣稱,它們己經收到逾一萬個預訂申請了。相信不久之後,臺灣會推出中文譯本了。